老周怔住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说:“当然是真心的,只是我不太明白唐市长的意思,怎么听着你好像对我有点意见啊。”
我冷冷地说:“不敢,你是我亲自请到江海来的摇钱树啊,我怎么敢对你有意见。我的话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是有什么意思,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
“瞧您这话说的,”老周悻悻地说:“市长大人现在说话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你把我彻底搞糊涂了。”
我指了指那间会客室的房门说:“相信你会想明白的。如果实在不明白,改天我再跟你好好聊聊。今晚我过来找蒋雨姗谈点私事,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你赶快回去陪客吧。”
蒋雨姗可能意识到什么,低着头没吭声。老周被我搞了个大红脸,又不敢发作,只能摇头苦笑着回了会客室。我指了指门外对蒋雨姗说:“跟我出去一下呗,我们车里说话。”
蒋雨姗微微点点头,抱着双臂跟在我身后,慢慢踱出门口。我打开车门做进驾驶室,蒋雨姗从另一侧坐到副驾驶座上。她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她略显好奇地看着我,也不说话,但眼睛里却又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刚吸了一口,蒋雨姗伸手从我嘴巴里将烟抢走,自己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我苦笑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总是忘记给你发烟。”
蒋雨姗喷出一口烟雾,笑了笑说:“没事,我就喜欢抢别人点燃的烟,你要真给我发一颗我还真不怎么感兴趣。”
只听说饭要抢着吃才香,难道烟也要抢着抽更舒服一点吗?我重新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望着车窗外的夜色,一肚子的话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蒋雨姗见我半天不切入正题,在黑暗中默默笑了一下说:“你今天怎么了,刚升任市长助理,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才对,怎么今晚上那么大火气?而且好像对老周的意见蛮大,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随便敷衍了一句,转移话题问道:“这两天工地上还有人去闹事吗?”
蒋雨姗说:“这两天倒是没人来闹了,只是黄口村的村民还在路上到处设卡收过路费,晚上时不时蹿到工地上偷点建材回去。哎,这个村子可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村里的村民一个比一个刁蛮。”
我抽了口烟说:“这都是小问题,明天市里的打黑动员大会之后,市里会统一行动开始严打,相信这种状况会很快扭转。小小的车匪路霸翻不起什么大浪,真正让人担心的是那些人前是人,人后是鬼的阴险小人,这种人造成的危害最大,而且令人防不胜防。”
蒋雨姗愕然地望着一脸冷色的我,怔了一会才说:“你这话是有所指吧,是在说我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冷着脸继续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你已经很清楚了。我这个人待人愿意付出诚意,无论对朋友还是对合作伙伴,都会毫不吝啬自己的真诚。可一旦当我知道别人只是想利用我,把我当成一个傻瓜,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我的诚意,并让对方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黑暗中,蒋雨姗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好半天不发一言,她是个聪明人,我说的话后面的意思她多少能听明白。
我接着说:“我愿意相信别人,当然,前提是别人不能欺骗我的感情。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小撮人,自认为很聪明,以为自己能欺骗整个世界,可他们并不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你开始欺骗别人时,已经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你不要再说了,”蒋雨姗突然冷冷地说:“直说吧,你是在怀疑我吗?”
这是要摊牌了吗?我心里不由有点紧张,如果蒋雨姗跟老周是同谋,或者她已经向老周妥协,那就意味着市政府今年这个重点项目夭折了。
我沉思片刻说:“你现在跟我说实话,你到江海是真的来投资,还是原本就是只想捞一票走人?”
蒋雨姗用异常平静的口吻说:“投资是真的,想捞一票也是真的,这就要看你如何理解了。我是个商人,投资不可能不追求利润。”
终于说出实话了,我的心像是猛然被扎了一下,感到一阵疼痛。
蒋雨姗接着说:“你今晚来,是不是为了老周倒手卖地的事情?”
这件事蒋雨姗果然知道,我转过头,眼睛盯着蒋雨姗,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件事你果然知道,你以为江海市政府会让眼睁睁看着你们得逞吗?”
蒋雨姗摆摆手,最后抽了一口烟,摇下车窗将烟头扔出车外,有条不紊地说:“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讲完。老周卖地这件事一直是他自己在暗地里操作的,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今天早晨在工地上,他跟我摊牌了,他认为江海的投资环境太恶劣,市民整体消费水平偏低,不适宜建设这么高档的山庄,要求将土地转让,将资金撤回滨河。如果我不同意,他就退股。”
整件事果然是一场有预谋的,我现在完全相信那天在黄口村了解到的情况,工地闹事是蒋雨姗公司内部人搞的鬼,真正的目的就是制造事端,然后以此为借口从项目中撤资。
我盯着蒋雨姗问道:“你同意了?”
蒋雨姗眼睛直视前方,沉默了一会才说:“说句老实话,我有点动摇。在商言商,不到半年时间前期投资利润翻一番,这么高的资金回报率任谁都不可能不动心。”
听到这句话我反而心里踏实下来,这也等于是说,蒋雨姗并不是老周的同谋,至少我自己付出的诚意没有被人欺骗。
我冷冷地说:“政府以低廉的土地使用权卖给你们,为的是拉动经济,安置就业人口,不是为了让你们倒手卖地。如果你们认为这种欺诈行为能得逞,那你就打错算盘了,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蒋雨姗转过脸看着我,冷静地说:“我知道的,这样做虽然不违法,但违背起码的商业伦理,存在一定的欺诈性,我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因此没有同意老周的要求。我虽然是个商人,可毕竟是个女人,再多的钱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我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归宿,这才是我回江海投资的初衷。”
我点点头说:“如果你真这么想我感到很欣慰,说明我没有信错人。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是和老周同谋,那我除了愤怒就只剩下寒心了。我最恨的就是别人把我当成一个傻瓜,利用我付出的真诚来来到自己卑鄙的目的。”
蒋雨姗说:“现在的问题不在我身上,老周以撤股为要挟我也很头疼,如果他退出,可能引发很严重的骨牌效应,其它几名股东对这个项目失去信心,联合起来要求撤资的话,我一个人是扛不住的。”
“扛不住也得扛,”我咬着牙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市政府重点扶持的项目,你们一旦撤资,我们市政府的威信何在?我和覃市长以后还怎么混?我现在给你表明我的态度,你们人可以走,但资金必须留下,项目还要如期完工。”
蒋雨姗叹了口气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既然是商业行为,就必须尊重商业规则,政府也不能用行政命令替代法律。公司的股东们如果联合起来针对我,我一个人是控制不了局面的。你应该很清楚,最初回江海投资我是抱着满腔热情的,又是搬家,又是搞这个私人会所,不就是为了在江海扎下根来吗。可是现在出了这么个状况,我们要想办法把问题解决掉才行。”
我低头想了想,抬起头看着蒋雨姗问道:“老周要转让土地使用权,接手的下家找好了没有?”
“应该是找好了,”蒋雨姗神色凝重地说:“这几天我感觉他上蹿下跳的,非常兴奋。而且他这个时候跟我摊牌,说明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和底气。”
狗日的周智慧,动作够快的,在我们的新政策正式出台之前必须阻止他。我沉思片刻,眼睛死死盯着蒋雨姗美丽的面孔说:“蒋雨姗同志,如果你是真心想在江海扎根,现在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蒋雨姗噗嗤一声乐了,她笑嘻嘻地说:“你有没有一点正行呀,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是不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我沉下脸,认真地说:“这样,你先不要跟他硬顶,表面上同意转让土地使用权,但无论他跟对方是以什么价格成交,你都要往上加价,多在合同的细节上做文章。总而言之,就是暂且稳住他,拖延成交日期,只要给我争取到时间,我就有办法对付他们。”
蒋雨姗迟疑道:“这可行吗?如果对方为了拿到地,我提出的条件他都答应呢,那我岂不是骑虎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