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密林交错的尽头,是已经变得满目疮痍的府道,原先延伸至此的青砖已经翻起,而在暴雨的浸透下,地面已经变得泥泞不堪。顺着这泥黄的路面望去,在路的两旁有几棵倒下的杨树,而在高木拦路的周围是不断挣扎着的陆家众人。
对于陆家这个请君入瓮的计划,即便他们已经考虑到叶知秋来此的可能性,但他们还是算漏了一个人,陆乞儿的到来无疑带给了他们难以想象的惊讶。在他一人便拖住了陆老和陆幸生两人的前提下,泥牛兄弟再对付其他陆家之人也就轻松很多了,不过在陆乞儿事先要求的情况下,泥牛兄弟也没伤及性命,只是让其在地上躺着而已,至于要躺多久,那就得看陆乞儿的了。
虽说他一人拖住了两人,但从实际上来看,用‘拖’字还是有些不准确,毕竟此刻的他充满了轻松,哪有半分艰难地模样,反倒是见着陆家子弟一位位倒地的陆幸生有些着急起来。
能被成为‘临安之血’,陆幸生的实力毋庸置疑,这一点单从其身前傀儡上那已经洗涤不去的血迹便可看出一二,他的傀儡呈现暗红色,而经过雨水的清洗之后,暗红变得更加鲜艳。很明显,这是血,这是别人的血。
从方才到现在,天空已经经历了由晴转阴而又雨的变化,而他的傀儡也由淡红变得深红,但即便这样,陆残雨还是被牢牢牵制于此,无法离开半步。到了这种时候,即便他与陆老有再大的不和,以陆家为重的两人还是选择了联手,当年父子的那份默契又再次显现出来。
两具傀儡,一前一后,身前水滴相随,身后水滴相跟,水刃化雨,雨落击水……两人在这段时间内可谓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来到陆乞儿身前的水还是被那具傀儡结成了冰,而后落地。
此刻,陆残雨几乎不惜尽伤其身才将傀儡覆上的冰甲,几乎被陆乞儿毫不费力地用了出来,陆家主水象,而在水象之中,寒其水方成冰,所以就此而言,知水为寒的魂师所追求的便是冰。但陆乞儿却不同,天生异象的体内便是冰,因此别人需要从一到二再到三,可是他一出生已经是三,达到了陆家之人所追求的极致,因而他才能在如此年龄破境洞玄。
虚玄天有三境:凝魄、神游和太微,越之虚玄才能入冲灵,所以作为冲灵天的洞玄境与太微境相比相差究竟有多大?从字面意思便可知道,这可是天差地别。所以没错,陆乞儿就只是在拖延而已,他就是要让陆幸生感受到这种心中焦急而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如当初他母亲所感受到的那样。
更凛冽的攻势袭来,陆乞儿指尖微动,傀儡轻轻抬手,那漫天的雨珠便化为冰珠落地,看着陆幸生越来越急躁地模样,陆乞儿终于笑出声来:“现在知道急了?那好,我再提醒你们一件事,如果叶知秋没来这,那么他到底去哪了?你们觉得他是待在叶家等陆青云上钩还是说去陆家断了你们的后路?”
听到陆乞儿说出这话,两人的脸上都不太自然起来,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可以确定自己那密谋的计划已经被对方知晓,说是瓮中捉鳖,谁想到在瓮中的竟然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不经意间就将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一刻,看着眼前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孙子,陆老摇了摇头,对身旁地陆幸生说道:“我尽力拖住他,你快回陆家。”
“好。”不需要多说什么,在此危难之际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下一刻,陆老的手掌打出,带起傀儡身上的水滴,水滴由身上而起来到空中,而后宛若静止一般,停滞了片刻,片刻之后就是白霜漫起。没错,修为已至太微极境的陆老也悟出了寒水,而在这瞬间,他竟然也以此来为陆家求得半分生机。
可是白霜才起,一道人影就来到了陆老身前,一只手缓缓伸出,向陆老拍去。那只手极慢,慢得陆老那老眼昏花的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的动作却比那只手还要慢上不知多少倍,没有丝毫意外,陆乞儿的手掌拍到了陆老的肩膀,陆老只觉得体内的魂力瞬间停止流转,彷佛被冻结了一般。
“陆老,你真的已经老了,就不要在拼命了。”他听到身前的陆乞儿这般说道,话音落下,陆老指尖的魂丝也出现了一道寒霜,寒霜渐渐消散,同时消散的还有陆老指尖的魂丝,而陆老随后也倒坐在地上。
对陆幸生而言,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似乎是那声‘好’字才出口,陆老便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在她抬起头时,那道身影也来到了他的身前。
“你想去哪?陆……幸……生。”陆乞儿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他想去哪根本不重要,因为有他在,陆幸生哪都去不了。
而陆幸生看着眼前这具【冷】身上那覆尽全身的冰甲,他知道那是甲,而这一点即便是将《易水寒》修炼到极致也很难做到,可自己的这位儿子却很轻松地就做到了。于是乎,没有丝毫犹豫,陆幸生转身便向另一个方向逃离,可是在这瞬间,【冷】已经来到身前,陆幸生指尖魂丝拉扯,在今天他已经做到了自己一生所能做到的最好,可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冷】的指尖滑落,血色傀儡上那不知为陆幸生挡过多少攻击的外甲便被这样破开,随后指尖一点,而后整具傀儡便结了冰,任由陆幸生怎么控制,这傀儡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其实,‘临安之血’既是指他也是指这具傀儡,傀儡上那将其染红的血便是最好的见证,可是似乎从今天起,就没了‘临安之血’。陆乞儿伸出手,在那具傀儡上轻轻弹了一下,‘嘣’的一声,傀儡碎成了冰渣。
“陆幸生,为了你的手着想,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动比较好。”注意到还想趁机离开的陆幸生,陆乞儿指了指他的手,提醒道。
听到这话,陆幸生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被寒气所包围,就这么点时间,他的手掌已经没了感觉,想来寒气应该是通过先前的魂丝而来。为了陆家,陆幸生咬了咬牙,有些决绝地看了陆老一眼,手腕一扭,将两只手腕留在了原地,打算向后离去。
壮士断腕的瞬间,陆幸生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看着自己那整齐断开的手腕,其间竟然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陆幸生心中终于感受到了那抹冷,那种瞬间冻结一切的深寒。
“忘了提醒你,为了你的脚着想,还是不要动的比较好。”本以为可以离开,可是陆乞儿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陆幸生突然发觉自己的脚也动不了,一察之下他才发现,【冷】的手指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腿上,在这瞬间,陆幸生眼里泛出血丝,他恨恨地看了陆乞儿一眼,出声说道:“你故意的?”
“我提醒过你,当然,如果你这次还能断腿的话,你要离开,我绝对不拦你。”嘴角扬起,陆乞儿看了陆幸生一眼,他如此说道,他倒不是故意怎么做,只是没想到陆幸生会那么果断,既然如此,也省事多了,没了手也就断了魂丝的念想,现在陆幸生自然会乖上许多。
果然,这一次陆幸生没再想着逃跑,至于陆家,他知道他自己救不了,也没办法救了。而到了这种份上,陆幸生终于将目光落到了陆乞儿身上,算起来,那么多年没见,他真的认不出陆乞儿来了,可没想到,陆家竟然会栽在其手中,思绪万千,终归只化为一句话:“你想怎么样?”
已经被寒气冻结了全身行力的陆老有些悲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双掌尽断,这辈子或许也就只能这样了,不管当年的‘临安之血’究竟有多声名赫赫,那只能成为往事,或许今天过后,陆家也要成为过往了吧。他们真的做错了吗?看着眼前那位前途几乎无量的孩子,陆老这样问了自己一句。而听到陆幸生口中的话语,生怕陆乞儿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连忙出声说道:“阿良,不要做傻事,他是你父亲。”
“我父亲,他不配。”淡淡地看了两人一言,陆乞儿如此说道,随后笑了起来:“傻事?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他当然不会杀了陆幸生,不过这并不是因为陆幸生是他父亲,而是由于他母亲的关系。他姓陆名良,陆是陆家的意思,他很讨厌这个姓,不过比起来他更讨厌他的名,所以一直以来,他更愿意称呼自己为陆乞儿而不是陆良。但其实上,‘良’是他母亲取的,良的意思便是良人,良人指的就是那个人,而这就是陆乞儿讨厌的地方。
此刻看着那站在自己身前的陆幸生,陆乞儿对他说道:“你没对得起我过,但我不怪你,因为我也没想过要对得起你。但你对不起我母亲,你辜负了她一生,所以你就要用这一世来偿还。陆家以后由我掌控,而回到陆家以后,我会立下我母亲的灵位,你这一生就在那陪着他,放心,有我在你绝对死不了,不仅死不了,我还要让你下半生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