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发愣,我爸却暴走了,一边大骂畜生,一边用棍子往我大腿上狠狠地砸。虽然冬天衣服穿得厚,还是痛入骨髓,我急忙丢了枪躲避:“爸你听我说……”
我爸哪里肯听我说?越打越狠,开始是往我腿上打,打了几棍之后,竟然恶狠狠一棍敲向我的头。我急忙用手臂护头,前臂挨了一下,感觉骨头都被打折了。这是真要把我打死的节奏啊,这一刻我爸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了,凶狠暴戾,杀气冲天,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和气势,简直跟疯子一样。
我的脑门“嗡”的一声,刹时红了眼,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要打死我,我也不认你这个父亲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一个箭步蹿前,捞起了地上的猎枪就开始装子弹。
我爸又一棍打来,我完全无视他的棍子,一心只想装上子弹对他开枪。我的肩头挨了一下,摔倒在地,子弹掉到了地上,我不顾一切去捡子弹往枪膛里装,终于把子弹塞进去了。
“住手!”有人在我耳边大吼一声,并且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枪口压下,“你疯了是不是?”
我猛地清醒过来,这可是我爸啊,我怎能真的对他开枪?我爸也愣在那儿,显然对刚才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诧和后悔。
这是怎么了?刚才我奶奶的狰狞表情,我爸打我时的狂暴,以及我突然失去理智想要朝我爸开枪,像是一家人都疯了,差点自相残杀,冷静下来让人一阵后怕。
抓住我的人正是借枪给我的朋友李左成。我们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小学、中学都是同班,一样的调皮捣蛋不爱读书。我叫张立成,他叫李左成,在我们最顽劣那几年,八斗老先生甚至送了我们“双成不成,败尽家庭”的评语。在方言中“成”与“庭”都是eng的后音,倒是很压韵,大意就是我们两个不成人样,破耗家财丢人现眼。后来高中我们都没有考上,又一起去了市职业中专。毕业后我到泉州打工,他在乡政府里面混,今年回来他摇身一变戴上大盖帽了,人也稳重了许多。
李左成虽然没有穿警服,还是警察,自有一股慑人威风,我和我爸一下变冷静了。那几个老迷信这时开始充好人了,都过来劝解,把我们父子俩拉开。
李左成问我怎么回事,我气鼓鼓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我爸脸色很难看,眉头紧皱,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些年我爸受我奶奶耳濡目染,也是个老迷信了。
在我向李左成说经过时,我奶奶战战兢兢把那只“狐仙”放到供桌上,点了香烛,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罪:“大仙饶命,大仙慈悲,孩子不懂事冒犯了你,请你一定不要怪罪他,所有过错都由我来承担,要命就把我这老命带去……”
我爸叫我也跪下陪罪,当着李左成和众多老迷信的面,我要是服软了,这张脸以后怎么见人?我坚决不肯,振振有词:“如果真的是什么狐仙,怎么可能被枪打死?能被枪打死就说明它不是仙,就是一只野猫,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下本无事,都是你们这些人装神弄鬼折腾出事来。”
我爸又举起了棍子:“你还说,给我跪下!”
“我就不跪,一只野猫子把你们吓成这样,我不但要打死它,还要扒了它的皮,吃了它的肉,骨头烧成灰,看它还能把我怎么样。”
我爸火了,绕开李左成又敲了我一棍子,不过这次拿起来高,砸下来不重。我奶奶发疯了似的磕头,我妈也吓得面无人色,不停的抹眼泪。我一看不妙,在家里待下去没完没了,最终只能服软,就更不用说在家里煮猎物吃了。我猛地抓住了供桌上的猎物,飞一样往门外跑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左成扛着猎枪紧跟着我追出来,边跑边说:“阿叔你别急,我去把他抓回来让你教训,他要是不听话,我替你打断他的腿……”
我们在村中小巷子里狂奔了一阵,确定我爸没跟上来了,才停下喘气,然后相对哈哈大笑。笑完李左成接过我手中的动物尸体,翻来翻去看了几遍,很严肃地说:“这真的是狐仙!”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一本正经地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我这才醒悟过来,一脚踹向他:“妈的,我被人又打又骂,你捡现成便宜还来损我!”
李左成大笑:“哈哈,你是用我的枪打的,我分一腿不应该么?走,到我家整治去,我还有一瓶茅台。”
我一听有茅台也乐了,家人给我造成的阴影抛到脑后,等我把这只东西吃到肚子里,什么事都没有,他们就没话可说,总不能迷信得连传宗接代的独苗苗都不要吧?
李左成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把子弹给我。”
我立即按住口袋:“不行,哪里有给了我还讨回去的道理!”
李左成严肃地说:“你疯了是不是,刚才还真想拿枪打你爸?”
我也不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强辩道:“我只是吓一吓他而己,他可是真的把我往死里打,我的手现在还抬不起来呢!”
“那你对着你奶奶开枪又是怎么回事?从现在开始你不许摸枪!”
我急了:“难道你也不相信我?那时枪里真的没子弹啊!”
“事实证明一切,你得意忘形,顺手装上子弹就忘了。”
我非常郁闷,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可是口袋里的子弹是怎么跑到枪里面去的?也许……也许我曾经一边想别的事一边装子弹,装完自己也忘记了吧?我自己也有些动摇了,感觉今天发生的事有些诡异,但我绝对不会在李左成面前示弱。
我坚决不肯交出剩下的两颗子弹,李左成也没办法,我们一起往他家走去。到了李左成家门口,却看到了我爸拿着棍子,在客厅里跟李左成妈妈讲着什么。李左成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妈妈,被我爸一说,他妈妈还肯让我们在他家煮猎物么?恐怕我打死“狐仙”的事很快会传遍全村,没有一家敢接受我了。
本来我也不是谗得非要吃掉这只动物,实在是我家里人,以及村里这些老迷信激怒了我,他们越不让我吃,我就越要吃给他们看看。我叫李左成回家去把茅台拎出来,带上盐巴、香料,到村后烧烤去。
以前我们偷了人家的鸡、鸭,就是躲到村后的山上烧烤,虽然有几年没干了,还是熟门熟路。我先到村后老地方,在山涧溪水边开始剥皮。因为脖子已经打烂了,留着头也没有用,就用锁匙串上的小刀把脖子上还没完全断掉的皮割开,从头上往下剥。
我怕把一张好皮弄破了,小心翼翼地弄。剥了一会儿,后面有一个人走过来,我回头一看,却是李左成的爸爸李宗友,我们村的村主任。不用多说,肯定是我爸把他请来,并且李左成把我出卖了,这个孬种!
我不想再逃了,对他尴尬一笑:“二伯,你是党员,难道你也相信狐仙什么的?”
李宗友笑了笑:“这叫尊重地方习俗和宗教信仰,不管是狐仙还是野猫,总之是稀罕的动物,你打死了就应该,跟长辈顶嘴、动手就更不对了。你是读书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无话可说,李宗友继续说:“马上就过年了,你再跟你爸顶下去,到哪里过年?听我的话,把这只东西给我,他们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今晚先去我家睡,等明天你爸气消了,回去给他陪个礼,不就什么事都没了?都是一家人啊!”
不愧是主任,说话就是有水平,我心服口服,也没有一点尝新的心情了,把剥了一半的猎物给李宗友,他拎着尾巴看了看就走了。
剥皮时我双手都沾了血,所以放到小溪中洗了洗,其他地方的血水很快洗掉了,左手掌心处却有一块血迹洗不掉。再放到水里用力搓了几下,还是一样艳红如血,边沿清晰,就像是一个不规则的篆章印在上面,竖着看像是一座山峰,横着看有点像一只很多尾巴的狐狸。
我有些惊讶,把掌心凑到眼前细看,皮肤完好,掌纹清晰,并没有鲜血凝固在上面,就像是天生红色的一块皮肤。奇了怪了,就算是鲜血会渗进皮肤,也不会这么完整清晰吧?
我横着手掌越看越觉得掌心的红印,像一个抽像画的多尾狐狸,有些心里发毛,用泥土搓洗,用小刀刮,那红印却没有一点变模糊的迹像。
虽然我不相信大白天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有些古怪,我明明没有上膛,枪里面却有了子弹;奶奶疯了似的把枪口对准了她胸口,我爸痛下杀手想要打死我,我也冲动得相对我爸开枪,然后是这个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狐形血印……
忐忑不安了一会儿,我渐渐放下心来,反正不痒不痛,说不定过两天就消失了,不用启人忧天。这时已经是中午了,我还没吃早饭,肚子咕咕叫,于是往回走,到李左成家蹭吃的去。
李左成当上了警察,他爸是主任,他大伯在乡林业站有个职务,所以他家经常宾客满桌,酒菜丰盛,到了过年前后客人就更多了。我到的时候已经围了一桌子人,菜肴丰盛,酒酣面红,其中有不少是我的同学和朋友,我立即被他们扯过去,先罚酒三杯。
你敬过来,我敬过去,不一会儿我就完全融入他们之中,跟他们猜拳喝酒,五魁首啊六六顺……平时我酒量不错的,一瓶高度白酒喝进去还能清醒。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没喝几杯就开始迷糊了,后来喝了多少酒,说了什么话完全不记得。
等到我被李左成叫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还在头晕头痛,全身不对劲。李左成的脸色很难看:“快走,你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