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陆先生也来了。”
朱善平抬头看见他,起身招呼, 陆国风跟他握了握手, 在秦雨微右手边坐下来。大约顾虑着朱善平在, 他没有直接说清理陈思芸的事,问起了两人今晚在陈家的情况。
“整体还好, 没什么特别的情况, 只是陈思芸身体出现一些问题……”
秦雨微长叹口气, 讲起前因后果, 只不过隐去了关于陈俊许愿,改变四个儿子人生轨迹的那些内容, 只说他醉心工作, 对子女控制欲强,希望陈思芸能早日成为对陈氏集团有用的帮手。
听说陈俊顽冥刚愎到如此地步, 两人都摇头叹息。朱善平家里条件也十分优越, 父亲同样是生意场上的人, 听到这些更是深受触动,说幸好自家老爹不是那种性子, 对自己没有强烈的控制欲, 否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谈话间, 黎明雅从急诊室内走出来,脱掉口罩, 朝三人道:“啊, 你们都在, 陈思芸情况稳定了。”
“她怎么样?”秦雨微快步走上去,焦急地问:“她为什么肚子疼得这么厉害?”
“初步检查结果出来了,是一个急性的糜烂性胃炎。”黎明雅回头看看急诊室的大门,小声道:“确实来得晚了点,能早点来更好,小姑娘这下可受罪了,不过幸运的是,没有其他更糟糕的情况,我们给她用了止疼药和一点点镇静剂,现在正挂着水,再过一阵你们就可以进去看她了。”
“是吗……”
听到陈思芸没有大碍,秦雨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虽说她今晚大着胆子把人从陈家接出来,可万一那个洪哥真动了什么手脚导致不测,让陈思芸光荣在半路上或者医院里,不但对陈家无法交代,自己和朱善平又要去刑警队报道了。
自己二进宫不要紧,连累好心帮忙的朱善平……那秦雨微可真心过不去。
“对了,这姑娘胃一直就有毛病吗?”黎明雅接着问。
“应该是不太好,她跟我说过,一紧张就容易胃疼。”
“哦……”黎明雅点点头,想了一想,道:“我虽然不是内科的,但就我所知,如果长期有这方面的小问题,应该比较容易形成慢性的症状。但她今晚这个情况来势汹汹,明显是急性的,有可能是长期积累后量变引起质变,也有可能是今晚吃东西时没注意,胃部受了刺激,于是一下子爆发了。”
“……或许是吧。”
听黎明雅这么说,秦雨微立刻想到了洪哥递给陈思芸的那杯酒,应该就是那杯加了不知什么料的酒,将陈思芸身体上长期堆积的小问题引爆成了大问题吧。
不过秦雨微没有跟黎明雅提这个,这个问题适合回头跟陆国风详细分析,现在还是不要给值夜班的黎明雅增添压力了。
刚想到这里,秦雨微忽然发现黎明雅脸上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几丝期盼,又有几丝畏惧,仿佛她心里正盘踞着一道难题,想跟自己询问答案,又害怕这个答案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怎么了?”秦雨微小声问。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问得不过脑子,黎明雅露出这种眼神的原因她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怎么还明知故问呢?
怪自己疏忽了,得知陈思芸无恙后,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放松下来,反应也因此慢了一秒。
“那个……”听到她问话,黎明雅脸色微微一变,打量着秦雨微身上来不及换下的小礼服,有些犹豫地问:“那个……你今晚在陈家参加宴会是吧?”
“……嗯,是的。”
这时候再想把话题移开已经不可能了,秦雨微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这样……他……”黎明雅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快听不见了,“他现在……什么样?”
这个他,毫无疑问是指的陈扬。
秦雨微只觉心里一阵酸楚,几乎就要忍不住告诉她:陈扬已经变了,不可能回头,也完全不再怀念你,你不要继续惦记他了,都过去吧。
但她不能说,她只能让心思被对黎明雅的同情和伤感慢慢淹没,脸上还要做出只有一点遗憾的表情,小声道:“他……就那样吧,光看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态度平静,但是话很少,我,我觉得……”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黎明雅的脸色,确保自己这番善意的谎言不要被她戳破,像一个踩着独轮车的小丑,在黎明雅千疮百孔的心上缓缓驶过,努力维持微妙的平衡。
她既不能告诉黎明雅陈扬的无情改变,也不能将陈扬说得太好,让黎明雅继续抱持着不可能的幻想。
丢掉幻想,大步向前才是她正确的人生路。
黎明雅没有说话,怔怔盯着秦雨微,呼吸不由自主地收紧,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忐忑不安地聆听着法官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我觉得他肯定还是有点郁闷的,但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既然他选择了现在的结果,也就承受现在的结果,你……”
一咬牙,秦雨微把后面半句说出来:“你也就别再惦记他了,朝前看吧。”
黎明雅默默看着秦雨微,神色微动,还是什么也没说,眼中露出几点深切的悲伤,又很快被空虚的清澈盖过。片刻后,她似乎想起自己还在值班,点了点头,将口罩挂起来,转身又走回了急诊室内,继续照看陈思芸。
秦雨微回到座位上,盯着急诊室紧闭的大门,默默无语。
几分钟后,朱善平接到助理的电话,走到外边谈了一阵,回来朝秦雨微和陆国风道:“不好意思,公司那边有点事情,我可能得先离开一下。”
“你赶紧去,思芸应该没大问题了,这边我看着就是。”
秦雨微对朱善平今晚的仗义相助是非常感激的,陪着他走到外边的停车场,目送他拉开车门,心里忽然一动,鬼使神差地叮嘱了一句:“你当心点。”
“什么?”朱善平一愣,回头看向她。
“呃……”
秦雨微一下语塞,她刚才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陈家晚宴上的洪哥,脑中有一丝危机感划过,然后便脱口而出那四个字,但她并没有更具体的理由,于是只能朝朱善平笑笑,说我是让你开车慢点,路上当心。
朱善平点点头,朝她一挥手,车驶出长宁医院大门,很快便看不见了。
回到急诊室外的走廊上,秦雨微在陆国风身边坐下来,感觉这忙碌的一天终于有了点儿安静下来的感觉,问他:“你刚刚电话里说的事……”
“主人今晚联系我,说陈思芸这件工作取消了。”陆国风看着急诊室的大门,缓缓道:“于是我联系了你,结果你在送她来医院的路上。”
“为什么会取消?”
“因为情况变了。”陆国风低声向她解释着:“愿望的力量和它所带来的影响力都不是恒定的,而是随时随地在变化中,毕竟变化才是世界万物的本质,没有任何东西会一成不变。这些力量和影响没有超过某个界限时,我们都可以不去管它,按照计划执行就行了,但它一旦超过,计划就要做相应的调整变更。”
“……陈思芸的情况就是超过那个限度了吗?怎么超过的?”
“有更强的力量作用在上面,将她的那个小小愿望完全覆盖抹去了。”
陆国风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该如何跟秦雨微说明这种情况。
秦雨微自己也在心里思索,想了想,她问:“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陈思芸此前希望离开陈家独立的愿望虽然没有做到,应当受到清理,但在她回到陈家,而我们又还没来得及清理她的这段时间里,情况发生了变化,她那个小小愿望被陈俊的大愿望所覆盖和影响,所以我们也就无需再清理她了?”
“大概可以简单这么理解吧,但更重要的是……”陆国风叹道:“她自己的想法变了,心甘情愿地……”
刚说到这里,急诊室的门又被人从内部拉开了,一名护士探出头来,朝两人道:“是秦小姐吗?陈思芸醒了,说想见你。”
醒了?
秦雨微赶紧起身,和陆国风一道进去,来到陈思芸的床前。
陈思芸躺在病床上,脸色还是那么苍白,神情憔悴,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左手上还打着吊针,她本就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此刻这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更加让人心疼。
看到秦雨微走进来,陈思芸疲惫的目光一亮,动了动嘴唇。
秦雨微站在她床边,躬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思芸,感觉好些了吗?”
“雨微姐姐……”
陈思芸声音虚弱,有气无力,但秦雨微发现她双目中流露出的神情已有了变化,不同于在陈家初见时的紧张畏惧,也不再是躲在洗手间里时的哀伤无助,变得更坚定、更清晰了,像经过风雨催打的小树,虽枝叶零落,主干却没有折断,依旧不屈不挠,站得笔直。
“我没事了……”陈思芸朝她笑笑,“不要紧,小事情。”
“嗯。”秦雨微点头,“好起来就好,你就是一点小胃病,放心吧,今晚先在医院休息,我等会儿联系你爸爸,他很快会来看你的。”
“不要紧的,雨微姐姐,我想明白了,没什么好怕的,爸爸来不来都不要紧,我没事。”陈思芸脸上带着微笑,也带着一种经过磨难后的觉悟。
“我之前……太不争气了,刚刚昏过去的时候,我梦见了妈妈。”
妈妈?
秦雨微一愣,是陈思芸已过世的亲生母亲吗?
“我梦到妈妈站在一条河边,朝我伸出手,说我如果真的感觉很难受,就过去和她一起生活吧,不用再回陈家,也不用再面对爸爸,以后就我们母女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