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走来的白雄猛然一顿,意识到是自己太过激动,吓着了这个刚刚苏醒而又有些虚弱的女子,急忙摇头摆手,“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前几日看到你在森林里昏迷,就把你带了回来。”
听到这话,女子皱眉,试图想要回忆起一些东西,可她的脑海如今一片混乱,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而且越想,她越是头痛,最后竟是捂住额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女子这样的神态,让白雄揪心,开始担忧起来。看到她痛苦,白雄也仿佛心如刀割,或许从这时开始,他内心的那颗爱情的种子已经悄然发芽,欲要长成参天大树。
经过几句简单的交流,白雄知道女子原来失忆了,她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就连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这让白雄感到惋惜之余,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若女子背景雄厚,又有强大实力,自然是不会看上他这个乡野小子,甚至可能会显露出不悦甚至是厌恶的神色。
可如今她失忆了,就代表白雄有机会去追求她,甚至抱得美人归,与她共同度过这一生。
一想到这,一向沉稳的白雄也是面露喜色。他已年过二十,家里人之前几年都在催促他赶紧结婚,可他硬是说找不到合适的,这件事也成为了他父亲的一块心病。
想到逝去没多久的父亲,白雄有些犹豫挣扎的内心就变得坚决起来。这恐怕也是他潜意识里给自己找的一个理由,追求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的理由。
白衣女子身上没有一丝修为的波动,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一个人在这森林里不知会有什么危险。在这种境况下,白雄留住了她,自发承担起寻找食物,保护女子的责任。
两人于是便在这树林里的木屋过起了生活,一直以来沉默无言、郁郁寡欢的白雄,也找到了生活的目标,浑身洋溢着活跃的气息。
很快一年过去,在白雄的刻意讨好,甚至是执着追求下,女子终于答应跟白雄结为伴侣,那一天,是白雄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他暂时忘却了从前的伤心往事,沉浸在这种喜悦中。这样一个有着沉鱼落雁之姿的仙子,仿佛天上的明月一般遥不可及,如今却是被他给揽下,这怎能不让他激动。
两个月过去,新婚燕尔的两人有了爱情的结晶。白衣女子知道自己做了母亲,流露出了母性的光辉,让身为丈夫的白雄看得都有些痴迷。
十月怀胎,就在那一天,他们的女儿降生。女儿降生时,面色显得有些虚弱,同时体表会逸散出一丝丝的黑气,若不是仔细查看,根本无法发现,就像是两年前白雄见到的昏迷的她一样。
对于这种变故,女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强忍住产后的疼痛,本能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小小的玉石,用绳子绑起来,挂在孩子的身上。
晶莹剔透的玉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在孩子的体表生成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在光晕的笼罩下,黑气很快就烟消云散。
那天,初为人父的白雄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白依依,象征着他们一生一世都要依偎在一起,永不分离。
可也是那一天,命运的车轮再一次碾压而过,他的命运开始发生第二个巨大的转折。
看着女儿一天又一天地长大,白衣女子却是越发愁眉不展起来,总是会无缘无故地自个儿发呆。白雄对于此事问她,她也说没什么事,叫他别担心。
可正是这样随意的敷衍,让白雄有了不好的预感。在他的连番追问之下,白衣女子终于坦白,说她的记忆正在逐渐苏醒,修为已经恢复,以后恐怕再也陪不了他们。
一个晴天霹雳,把白雄从喜悦中猝然打醒,他心中苦闷,想不到这一天终究还是要到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白雄苦苦挽留,问她为何不肯留下,就算是为了他们的女儿,也应该留下。一提到女儿白依依,女子面露挣扎,头痛不已,可转而却是摆出一副坚决的模样。
她嘴唇微动,绝情地说着最后的告白,“我是一个背负着宿命的女人,有些事,我不得不做。白雄,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命运吧。”
命运,这是一个让他感到绝望的词语。如果是其他的理由,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去解决,可一说到命运,他就生出了一阵阵无力感,全身恍如虚脱。
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想起了那场惨烈的剿匪战,那莫非也是命运。这两个字,从此刻起扎根在他的脑海里,以后每当提起,他都会心如刀绞。
两年前痛失疼爱他的父亲,曾一度让他失去生活的信心。如今好不容易从那锥心的悲痛中逃了出来,能够一家子过上美好的生活。可这该死的命运又出来作祟,试图把他拉入绝望的深渊。
素来坚强的白雄,突然间就跪了下去,双手撑地,人生中再一次流下了眼泪。一边是父亲的逝去,另一边是挚爱的离去,双重打击之下,那个顽强的男人终究还是无法承受住命运的重量。
豆大的泪珠打湿了干枯的土地,一阵阵抽泣声传出,紧接着就是痛苦的哀嚎,“为什么,为什么…”。
望着湿漉漉的土地,和跪在上面苦苦挣扎的男子,白衣女子很心痛,她又何尝想跟这个男人分离,只是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得不告别这种平静的日子,去接受宿命的安排。
过了许久,男子终于停止了哭泣,经历了一番犹豫后,抬起头来哀求道,“离开之前,能陪我回白家,祭拜一下我父亲么?”
白衣女子急忙点头答应,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白雄,同时帮他擦了擦脸颊上残存的泪痕。那温柔婉约的动作,是如此熟悉,让他的整颗心都要被软化。
感受着白雄的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女子顿时有些慌张,眼看着身旁的男子就要再度崩溃落泪。她没想到这样出自本能的关怀,反而会弄巧成拙。
两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女子的素手依旧停留在那苍湿润的面颊上,双眼凝视着那张陪他度过两年岁月的熟悉脸庞,而男子也呆立在那里,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片刻过后,白雄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去微笑,可面容却是那么僵硬,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看到这小小的改变,女子回到屋内,抱起还在摇篮里熟睡的白依依,一起朝白家方向走去。
一路走来,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而是毫不厌烦地看着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女儿,看着她祥和宁静的睡态。
刚出生没多久的她恐怕不会想到,自己还在襁褓之中,就目睹了双亲的分离与诀别,目睹了自己的父亲是如何痛失爱人,目睹了自己的母亲是如何绝情离去。
他们的缘分或许从今日开始就要被命运无情斩断,可怀中熟睡的小天使还是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白雄不敢说话,他怕自己说出太过分的话,激怒女子,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而白衣女子也不敢说话,她怕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会让处于崩溃边缘的男子再度落泪。
两人在此时此刻,都还在为对方考虑,想要以最好的一面离开对方,留下一个不那么悲伤的结局。
但分离之痛,诀别之悲,永远都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少。夜里好不容易睡下的白雄,还是会梦见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神秘女子,然后在悲痛中惊醒。
在与宿命厮杀的女子,还是会偶然间分心,想起那个让她的苍白生命多出一分色彩的朴素男子,被宿命的利剑划出一道道伤痕。
迈入清云镇,白家的府邸就在左手侧。白雄曾发誓再也不回这里,直至今天,女子即将离去,他才有勇气去面对死去的父亲,了结他生前的心愿。
白家祠堂,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重重地跪在地上,朝面前的牌位拜了几拜。
半晌过后,他强忍着啜泣声,面带敬意地说着话,“父亲,孩儿不孝,今日才来看您。不过您老不用担心,孩儿已经成家立室,旁边站着的就是您的媳妇,在他怀中的就是您的孙女,您就安息吧。”
艰难地说完这话,白雄依旧跪伏不起,额头点地,像是要把这几年欠下的祭拜,都一一补偿。
在这两年的陪伴中,他总是会跟女子说起自己的往事,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跟父亲有关。
他说,如果没有那场剿匪战,父亲就不会离去,自己的命运轨迹就会截然不同。说道痛处时,他还会半开玩笑地自嘲道,如果没有那场剿匪战,自己就不会遇见这个值得让他用一生守护的女子。
每当这时候,女子都会面颊绯红,显露羞意,说白雄老不正经。
回忆着两人的点点滴滴,女子冷漠淡然的脸庞上,还是有了些幸福的味道,可旋即又化作一抹苦涩。
白雄撑着酸麻的身体站了起来,看向身旁的白衣女子,从她的手中接过了熟睡的女儿。
女子不舍地放手,接着就把一枚纳物戒塞入白雄的怀中,悄声说道,“里面有一块令牌,内含时空之力,可以在关键时刻激发,传送到我所在的宗门。若是有一天,依依她压制不住体内的黑气,那就把她送到我的宗门吧,这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没有过多的告别,两人最后无言地凝望着对方,仿佛要把这最后的一面给刻印在脑海里。此刻的他们,多么希望这一瞬间就是永恒。
可世间没有永恒,女子决绝地转过头去,尽量不让自己落下一滴泪,随即就化作一道虚无,消失在白雄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