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言来不及多做解释,就把邢天航拽上车。
邢天航坐在副驾驶座上,使劲按了按胀痛的脑壳,叹气说:“你们兄妹俩都是这样冒冒失失。你好歹告诉我那个唐永发找你干什么,就这么把我拖过去。我连认都不认得他。”
林莫言从后视镜中瞥他一眼,干干说道:“我也只是晓得有这么个人,并未说过话。”
“那你何必这么慌?”邢天航也瞧他一眼,觉得林莫言似乎小题大做。
毕竟只是个建筑工人,不晓得哪里打听到林莫言的电话。莫言去也就罢了,还非把自己拖上,不得不说有些夸张了吧。
林莫言额上尽是汗,不禁将车内的冷气又往下调低了几度,“天航,你晓得我是在哪里看到唐永发这个名字的吗?”
“哪里?”邢天航被他一提,似乎也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
“越江大桥事故罹难者名单。”
“你是说,这个人早已经死了?”邢天航果真吃了一惊。
林莫言苦笑,“一个本来死了的人打电话约你,你慌不慌?”
邢天航蹙眉。他倒还保持着镇定,只是坐直了身子问:“是你穿越回去,令他死而复生了吗?那这越江大桥,现在到底还在不在?”
“不在了。”林莫言沉声说,“刚回来的时候我还不敢肯定,所以特地先去金福湾看了,那里现在还是空的。”
“你未阻止那个事故?”
“事故还是事故。我没本事劝服郁东森,更没本事说动那些高官。”林莫言自嘲一笑,“所以我只能尽力,在事故发生前,疏散了所有工人,令死伤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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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天航细想,其实林莫言的选择非常正确。
简单,直接,而且好操作。
若换做他,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所以,桥依旧是塌了。郁东森和林莫言依旧是去牢里走了一遭。只是那些无辜的工人,倒是都活了下来。
人命跟前,什么都不值钱。
能这样已足够好。
唐永发在电话里只是说了个门牌号码。所以当邢天航他们赶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家KFC。
邢天航和林莫言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唐永发是个小个子的男人,又黑又瘦,还不到一米七。他的女人倒是体态丰盈,只是脸色不太好,像是大病初愈。
他们还有个儿子,在简易的儿童乐园里玩着滑滑梯。
“栓子,小心别摔着。”女人很疼惜儿子,不时回头张望。
夫妻俩生性节俭,但对这个儿子很宠。等待的时候,还给儿子买了一份儿童套餐。孩子只吃了两口便跑去玩了。邢天航进来的时候,唐永发正吃着剩下的半个汉堡,他妻子吃着薯条。
“林先生。”唐永发站起来招呼。
林莫言点点头。
这个唐永发显然并不晓得自己曾经去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现在已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看着林莫言有些局促,拿起儿子擦过的纸巾,在自己嘴上胡乱擦了把。
林莫言与邢天航在狭小的座椅间坐下,开口说:“你好,我是林莫言,你找我什么事?”
唐永发有些紧张,吃吃说道:“我认得您,出事那天,就是您拼命叫我们离开,这才救了大伙儿的命。我们那些工友都记得,说您虽然是也是老板,但跟郁东森那头老狐狸不一样,您是大善人。”
这顶帽子一扣,令林莫言觉得千斤压顶。他脸色极不自然,尴尬说:“不敢。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若能帮得了,尽力相帮。”
唐永发的小眼睛里燃起了亮晶晶的希望。
他岁数并不大,农村人娶媳妇早,他二十岁就当爹,现在也不过就二十四、五,比林莫言还小,看上去却像是大了一轮。
“我这事其实和林先生没什么关系,本不该来打扰林先生。但我和我老婆在南阳举目无亲,又没什么文化,这件事搁在心里咽不下去,但若要告发出来,又着实不晓得该怎么告。林先生您门路广,又是个有本事的,求您给我们指个出路。”
林莫言点头,他听出来唐永发像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来求他做个咨询之类的,略略有些放心,“好,你说吧。”
唐永发咽了下唾液,指了指身边的女人,对坐在对面的两位贵人说:“这个是我老婆,叫唐姣姣。”
邢天航脸色微微一变,“唐姣姣?”
他记得这个名字,秦岚宇和顾新曾经跟踪过这女人,说她是柏靳文的情妇,还为他生了孩子。只不过那时是因为抚恤金的事,唐姣姣上访,被柏靳文相中,现在唐永发好端端活着,又不晓得会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他一下动容,没想到今天陪林莫言来这一趟,竟窥破暗流汹涌。
唐永发自然猜不到邢天航所想,继续说道:“我十六岁就出来打工,十八岁回老家娶媳妇,姣姣就跟着我一起出来。我在工地挣钱,姣姣帮人家做做保姆啥的。后来有了栓子,她奶水多,也暗暗地替人家做奶妈。”
唐姣姣从两人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说到此处,脸色已很难看,忽红忽白,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她将桌上汉堡的包装纸捏在手里拼命搓揉,一句话都不说。
邢天航看出她羞愤难当,对林莫言说:“你带零钱没有?大家都渴了,让唐太太帮忙买几杯饮料来。”
唐姣姣感激地望着邢天航,逃也似的离开。
唐永发叹了口气说:“做奶妈这事儿其实是犯法的,但对方出的价格很高,又说能解决栓子以后在南阳的户口,包进好的学校,我们自然忙不迭地应了。”
林莫言说:“所以呢,是碰上东家赖你工钱么?”
唐永发摇头,痛苦地用手捂住脸,呜咽说:“我……我真是哪辈子缺了德啊!我鬼迷心窍,答应了让姣姣去做这个混账活啊!”
他两手在脸上拼命地搓,直把一张黝黑的脸都给搓红了,猛地放下手来,狠命咬牙说:“那个混账东家,他欺负姣姣啊!他……他逼姣姣给他生儿子!”
邢天航事先已略有知晓,并不惊讶,林莫言却是“啊”的一声惊呼。
唐永发羞恨交加,冲冠眦裂,“说来真是没脸做人!我看姣姣在这里有吃有住,还能带着栓子,以为东家对她好,便放心接了好几个外地的活儿,连着三年都没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姣姣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出来!”
“简直禽兽!”林莫言拍案大怒。
“不单单是这样啊,林先生!最禽兽的是,姣姣肚子里又有了,孩子都足月了,东家的婆子发现自己男人干的好事,竟绑架了我们栓子,逼姣姣去做引产!”
这下连邢天航都震惊了。如此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唐先生,请告诉我那个东家的名字。”
唐永发抖抖索索从裤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上面头版头条,正是邢何也、柏靳文和冯年凯三巨头在宣布自贸区建成大会上的合影。
“就是中间这个,姓柏的!”唐永发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