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时光总 是过得飞快,晌午膳后略休憩了半个时辰,起来忙活了一阵便乌金西坠了。雇佣来的村民在山脚下搭了一个简易的木板屋,夜里便住里头。
渔舟还需回落霞山, 所以当夕阳染红半边天的时候,她便赶着马车往城中去了,马车是向茯苓先生借的。一同随行的还有白芷和紫苏,更小的当归和忍冬留在宣竹身边读书习字。
出了闹市, 玉兔露出了脸。两个孩子既懂事又乖巧,轮着赶马车。
渔舟阖着双目打盹,出力气的重活自然由男人去扛了,可拿主意的事情她这个东家总是逃不开的,幸好有王铁牛这个老师傅在一旁帮衬着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但即便如此,她也轻松不得,姑且不说别的,仅仅二十余人的伙食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买什么菜,买多少,如何搭配全得她做主。再说了,王铁牛虽然经验足,但是很多事情还是需要问过渔舟这个主人家意见的,宣竹所画的草图也在二人的商讨下做了多次修改。
因此,这一天天下来,渔舟累得够呛,一钻入马车恨不得晕死过去。
尽管村民们见她小小年纪做起事情来有条有理,赞誉有加,但渔舟仍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身边能够使唤的人也太少了,尤其是趁手的。
离落霞山越近,城中的喧嚣就甩得越远。
山道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嘚嘚的马蹄声与禽鸟呼叫应和着。渔舟靠着车壁脑袋一点一点着,如同小鸡啄米。
前方突然窜出一辆马车,疾驰而至。
白芷一惊,身子拼命向后仰,手中缰绳紧紧地往后拽,亏得他手疾眼快才避免了两辆马车相撞。可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提起,身子一抖便将白芷甩到了马下,车中的渔舟和紫苏也好一阵翻滚。
紫苏扶起渔舟坐稳后,立刻挑帘问道:“大哥,怎么了?你受伤没?”
“唔——”滚入车道旁的灌木丛中的白芷先是吃痛地闷 哼了一句,立刻又出声道,“只是摔了一跤,无大碍。”
紫苏听声音不对,立刻跳下马车往灌木丛处跑去。
渔舟甩了甩脑袋,将困意从脑海中驱走,蹙着眉探出了身子,只见另一辆马车堵在路中间,两匹马之间仅有一壁之隔,很是凶险。
对面的马车样式很普通,只是马车外悬挂着的灯盏十分精致,灯光很亮,能清晰地数清底部的流苏坠子,是富贵人家女眷喜欢的东西。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对面传来婢女呵斥的声音。
灯光有些刺眼,渔舟眯着眼睛看去,好一会儿才适应,突然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那挑着帘子探出头的婢女看着也有几分眼熟。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令人刮目相看,渔舟几乎被气笑,她不会跟一个婢女计较,因此没吱声,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的白芷和紫苏,白芷一身是泥,走路一瘸一拐,额头上流着血,显然伤得不轻。
“快让开!”那婢女叫嚣着。
“姐姐,白芷骑术不精,让您受惊了。”白芷垂着脑袋低声道。
渔舟下了马车,摇了摇头,示意紫苏将白芷抚上马车去。
她的眸光立刻冷了下来,逐渐变得冰凉,单手抓住缰绳,翻身上马,挥着马鞭凉凉地道:“澹台未晞,渔舟骑术不好,但今晚的月色不错,心情也不错,有点儿技痒,我们来较量一局如何?输的人就埋在路边的灌木丛,你说好不好?”
天上的月光朦朦胧胧,如同在水雾中浸染了过一般。渔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被锯子拉过一般的粗噶,在林木森然的小径上显得格外诡异。
“放肆!”那婢女叉着腰怒喝。
“澹台未晞,这块灌木丛我方才瞧过了,是块风水宝地,埋你倒真是委屈了这么好的地。”渔舟冷笑道。
她笑声刚落,左手使劲一提,右手狠狠地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马儿一声长厮,扬起蹄子毫不犹豫地向对面地马车踏去!
说来就来,对面的车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提着缰绳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一击。
两匹马此时已是脑袋挨着脑袋了,渔舟丝毫不拖泥带水,立刻甩了两鞭子出去,第一鞭扫落了车夫,第二鞭扎扎实实地抽在那婢女的身上,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家主子没告诉过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麽?”
渔舟接着又是一鞕扫落了那婢女,身子一跃,从一匹跃到另一匹马背上,身子一弯,钻了进去。
里面果然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澹台未晞,花容失色地看着她,身子瑟缩着。
渔舟抓起小矮桌上精致的糕点往嘴里喂了两块,又咕咚咕咚灌了一碗糖水,故作无奈地道:“让澹台小姐受惊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快下去!”澹台未晞色厉内荏地道。
“要我下去倒也容易,只是我的人因为你受了伤,向你讨点医资总是应该的吧?”渔舟冷笑道。
“本……本小姐也收了惊吓。”澹台未晞梗着脖子应道。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小姐与渔舟在山中过一夜了。明日待郡守大人寻来,我再讨要,加点利息也是使得的。”渔舟舒展手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作势欲躺下。
澹台未晞瞪大眸子,嗫喏道:“你……你要多少?”
“有多少给多少吧。”渔舟一副好商量的口吻。
澹台未晞从荷包中摸出几两碎银慢吞吞地放到了桌上,目光虚飘着,不敢与渔舟对视,低声道:“就……就这些了。”
寻常百姓自然足够打发了,可惜她遇错人了。
渔舟倒也拿了银子,犀利的目光将马车打量了个遍,见车壁上镶着一颗泛着浅蓝荧光的夜明珠,探手抠了下来,与银子一同塞入了怀中,最后还不忘拿两碟甜点,满意地笑道:“草民这就走,多谢小姐的馈赠。对了,还请小姐吩咐马夫将马车赶退一些,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空旷点的地方,正好可以容得下两辆并行的马车。不然,我们就只能在山中过一夜了,早民已是人妇,又皮糙肉厚的,自然无碍,唯恐委屈了小姐。”
澹台未晞自幼养在深闺,学的是世家贵女的优雅矜持,又岂能是渔舟这市井泼皮的对手,只能气得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渔舟的背影不断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下次私自离家,请记得多带几个奴仆。”渔舟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欢快地跳下了马车。
澹台未晞又怒又惊,喘息着瘫在了马车上。
渔舟跳上自己的马车,待与澹台未晞的马车交身而过后,将甜点递给了了紫苏,夜明珠塞给了白芷,轻笑道:“给你压惊的,伤势如何?”
“就破了点皮,没事,没事。”白芷捧着夜明珠的手直哆嗦,被她吓得不轻,“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拿去玩儿吧。”渔舟微笑道。
白芷一哆嗦,差点晕过去,手中价值不菲的夜明珠泛着光,发着热,告诉他不是在梦中。
紫苏望着外面驾着马车,一身布衣却又财大气粗的舟姐姐,两眼发光,崇拜得五体投地。
“哎呀,你们别这样看我。不过是个身外之物,将来你们会遇到更多更值钱的东西。”渔舟慢慢地赶着马车,温声道,“我今日送给你,是想让你记得受了委屈一定要讨回来。虽然常说民不与官斗,但是该斗的时候也不必畏惧。你最年长,将来是要护着紫苏、当归和忍冬的。我们虽然穷,但是不可以短了志气,任人践踏。你们可知为何澹台小姐会忍气吞声?”
“因为她有所顾忌。”紫苏立刻应道。
“有何顾忌?”
“她怕坏了名声。”白芷道。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姐姐。”紫苏笑道。
“你们两说得都对,简而言之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且,我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一个官家小姐不屑也不必与我斗,否则失了名声,得不偿失。”渔舟语重心长地道。
“倘若她真的与姐姐比试呢?”白芷困惑地问道。
“那么,狭路相逢勇者胜。”渔舟缓缓地道。
“姐姐是如何知道她是私自出门的?”白芷不甘落后地道。
“上回相见的情形,你们应该还记得吧。郡守大人的掌上明珠出门,怎么可能只带一名丫鬟和一个车夫?她今日若带的人多,或许暂时吃亏的就是我们了。”渔舟轻笑道。
“那下回姐姐与她相见,就不怕吃亏麽?”白芷担忧道。
“怕什么,最多不过是逞口舌之利罢了。只要褚大人还是一州太守,只要竹先生还是才华横溢的竹先生,她就不敢太过为难我。哼,你们真的以为澹台府会缺一个教书先生麽?”渔舟淡淡地道,“他是想通过你们家先生向褚大人示好,也是想笼络竹先生。这时候接受了他的恩惠,若竹先生有朝一日有作为了,能少得了他的功劳麽?”
“原来如此。”紫苏拖着下巴长长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又高兴地道,“姐姐是何时学会赶马车的?”
“很久很久以前,学过一段时日。”渔舟含糊地应道。
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冷哼道:“你倒是悠闲得很,还有心思在这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