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城的度过第一个冬天,叶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寒。
再厚的棉袄也遮不住凌冽的寒风,脸色被刮得惨白。
下了晚修,刚过九点。
高三那边的楼仍然灯火通明。
叶卿在厚重的雪中步行,考虑了少顷要不要等严禾,还没有考虑出一个结果,已经踏上了楼梯,来到了高三十班的教室门口。
虽然不想等,但他怂得很诚实。
叶卿往窗口一站,想要看看他姐在干嘛。
高挑的少年穿着校服等在窗外,走廊上微弱的灯光把他脸上的棱角照得分外鲜明。
英气的眉目,高挺的鼻梁,狭长的双目。眼中的温度凉过十一月寒冬,更加衬得他气质超群。
往那一站,仿佛独善其身,身上没有一点烟火气。
理科班里的女生纷纷开始坐不住开始瞟向窗外。
严禾是最后一个抬头看他的,她慢慢松开被物理题目折腾得紧拧的眉目,把几本作业本收进书包。
还有半小时下课,严禾丝毫不在意,她把书包拎起来就走,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拉门出去,冲着叶卿勾勾手指,“走吧,不上了。”
严禾走得很潇洒,叶卿跟上去。
这几年他个头拔高,严禾回过头,只能平视他的胸膛。
她想说什么,最后只提了句无关紧要的,“早点回去,我要练计算机的题目。”
“嗯。”
她又背过身去,继续潇洒地走。
两人一前一后。
雪地上的小脚印被大脚印包裹。
踩雪的声音可爱又安宁。
叶卿能察觉得到,严禾在这所学校过得不开心,不仅仅是因为步入高三的原因。
她是个过于念旧情的人。
叶卿理解她的苦恼,但他更愿意选择活得轻松。
因缘自适,随遇而安。
人可以多无情,才可以多安定。
校门关闭着,传达室的保安留了小门,为了方便检查。
叶卿排队时,突然有一条胳膊捞上他的肩膀。
清瘦俊朗的白衣少年刚从山地车上下来,拉下了毛茸茸的兜帽,一手扶着叶卿,微微喘息说,“你怎么才走啊?”
叶卿说:“等人。”
清亮活泼的音色吸引了严禾回头望了一眼。
来人也恰好一低头,眸子对上。
她平静地移走。
“——你姐啊?!”惊喜的一声惊叹过后,少年把自行车推给叶卿。
他的星星眼在夜色里亮得几乎发光,走到严禾前面,背过身倒着走,笑嘻嘻地看她。
严禾无奈地又看了这人一眼。
带笑的男孩露出可爱的门牙,皮肤白皙,模样英俊,稚气未脱。嘴角有浅浅梨涡,刘海上还沾着一片雪花。
在严禾的步子缓缓慢下来之后,少年扯着书包带,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又火速抬头。
“学姐好,我是田径队谢誉,感谢的谢,荣誉的誉。高一三班学习委员。年方十五,根正苗红,热爱学习,我……”
严禾打断他:“知道了,别挡路。”
谢誉退后,接过叶卿手里的车。
他路过严禾,垂下眉眼看她,“你好漂亮啊姐姐。”
说完,他轻牵嘴角。
年轻男孩朝气满满,一笑万古春。
严禾始终低挂的睫毛稍稍抬了一下,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头。
谢誉把围巾扯下来往她脖子上随意一卷。
严禾被他裹得严实,暖气包围着她的身体。
围巾上有男生的气息,贴得很近。
谢誉帮严禾掖了一下围巾的边角,将自己外套的拉链往上提了提,轻声跟她说:“我走啦。”
又转头看看后面慢吞吞的叶卿,他挥挥手,“拜拜同桌儿!”
谢誉骑着车,很快便越过拥挤的站台。
有等公交车的女生追着他的自行车喊话。
女生喊的声音很大,整条街都听见了。
闹闹嚷嚷的学生欢笑着起哄。
“谢誉你长好帅啊!我想舔你锁骨上的痣!!”
谢誉冲那个女生招了下手,“走啊,跟哥回家。”
女生欣喜若狂地奔过去。
他回头笑着看那些姑娘们,“去我家门口,排队摇号儿啊。”
女生一愣,气得原地跺脚,“啊啊啊啊!你滚犊子!!”
少年哈哈大笑,亮绿色的车轮像发着光似的,穿过空旷的马路。
严禾此时定睛看着他。
她很少会遇到像青春电影里那样明媚又干净的少年。
他会让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身上的一腔热忱像是洒落人间的花束。
分你一点,分他一点。
从此便再没有什么东西,让你为烦恼停留。
严禾在叶卿的注视下收起了眼里的温度,冷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然后身体诚实地裹紧了那个男孩留下的围巾。
——
住在一所不太新的公寓,没有电梯。
家里的饭香远远地传进楼道,隔着门板听见叶父叶母日常攀谈的声音。
叶卿拿钥匙开门,严禾跟进去。
石清悬赶过来给他俩提书包,“苗苗啊,这是新买的围巾?”
“……”她没接话。
“有什么需要你就跟舅母说,别不好意思啊。”
“这不是我的。”严禾把围巾拿下来,“同学的。”
同学的围巾自己不围给你?
石清悬一寻思,“男孩子的啊?”
严禾看着叶卿。
叶卿打圆场:“是我同桌给我的。”
饭桌上,石清悬端来两碗疙瘩汤,“晚上就不要吃太多了,喝一点儿汤。”
她坐下,脸色忧愁,小心说,“儿砸,妈尽量不干涉你谈恋爱找对象,但是咱还是……能找女朋友就不要找男朋友,好吧?”
严禾噗嗤一下喷出一口汤。
叶卿擦掉溅在他手臂的一滴汤汁,点头说,“好。”
妈妈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叶城换了工作之后,石清悬基本就没上班了。
她在北城的日子过得挺潇洒,不用深夜加班,做一个全职家庭主妇,石清悬的成就感来自于照顾好两个孩子。
夜色沉沉,月光皎洁。
叶卿坐在窗边,提笔写字。
演算纸快要写满,骤然发现前面一道公式带错了。
他揉了揉眉心,温吞地把草稿本翻页。
重头开始是一件麻烦事,尤其是浪费时间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数学题上。
房间里闷得他快要流鼻血,叶卿把窗户拨开一点,让冷风钻进来。
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飘扬。
楼下突然一声巨响。
他指尖微顿。
巨响越来越猛烈,迅速。
叶卿站了起来,他听见有人用铁器在砸门。
五楼住的两户人家,一个是高一的男生,一个是初中女孩。
叶卿不知道具体闹事的是哪一家。
他温吞走下楼道,严禾已经赶在前面冲过去了。
醉汉扔了手里的铁棍,骂骂咧咧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严禾脸皱成包子,站那人跟前,“你神经病啊,吵什么吵,不知道有高三学生?都多少次了?”
“苗苗,回来!”叶卿爸爸怕她被误伤,赶忙过去拉了她一把。
醉酒的男人愣在原地,他嘴巴动了动,将要吐出脏话来——
咔哒一声,面前的门敞开一道缝隙。
握着门把的一双手干净修长,门内的人没有现身,众人耳中流进一道凉凉的声音,“进来吧。”
严禾外套一裹,眼中戾气渐消,转身上了楼。遇上转角处的叶卿,问道,“你们班的?”
叶卿没有接话,他看了一眼那道窄窄的门缝。
醉汉进了屋,干净的那双手把门缓缓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