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是在昏睡着,但是大脑却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把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重新编织起来,修复成被打碎之前的模样。在睡梦里重新走了一遍楚云桑走过的路——
从小聪明又乖巧,不像哥哥那么调皮,也不像姐姐那么骄纵,是楚家最受人喜爱的孩子。
19岁进入巴黎美元专攻油画,五年内办了三次个人画展。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加了新锐服装设计大赛,参赛作品拔得头筹。从此在时尚界异军突起。23岁创立高级成衣工作室,25岁拥有了自己的私人订制品牌……
如果说这样的人生已经是开了挂,那就对‘开挂’的理解太保守了。除了这些,还有令人艳羡的爱情。从懵懂青涩的初恋,到牵着手在神前许诺厮守一生,那个始终陪伴左右不离不弃的男人,就是被外界传的神乎其神的靳君迟。他爱我,只爱我……
这样的生活像童话一样完美,但这个世界根本就容不下完美,童话在现实面前永远只有支离破碎这一种结局。
我跟靳君迟在一起8年,第一次起争执。他摔门而去的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穿越了大半个地球到槿城找他,想要争取一个被原谅的机会。是的,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是连我自己都不能坦然面对的罪孽。我希望靳君迟能原谅我,至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从一开始我就明白真相总会浮出水面,无论是昨天说了今天就被拆穿的谎言,还是被小心翼翼埋藏了几年的秘密。预料到那件事不可能隐瞒一辈子,我只是在等一个救赎的契机。可惜,上天这次没有再眷顾我。
车祸那天的场景我都历历在目,我坐着出租车从机场出来,车子行驶在机场快速路上,我给蒋东打了电话,确定靳君迟是在公司里。
忽然司机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车速并不算慢,我的脑袋撞到了车窗上,然后我就看到了这一辈子最恐怖的场景——一辆大货车直直地向我们撞过来,像是一只体型庞大的怪兽……油箱爆燃起来,火舌所过之处一片火海。我的身体被死死卡在已经变形的车子里动弹不得,浓烟灌进我的喉咙里,火辣辣的灼烧,让我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耳边是玻璃被火焰烤炸的砰砰声,还有此起彼伏地警笛。我已经疼得麻木了,死亡变得不再可怕,甚至像是温柔的邀请……在意识完全涣散之前,我只觉得非常非常遗憾,从始至终我都没跟靳君迟说‘对不起’。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即使要吵架,我也会先跟他道歉的。我欠他一句抱歉,却永远都没机会还了……
当我的双眼再次见到光明时,我就成了桑榆晚,忘记了沉重的歉疚,忘记了刻骨的遗憾,忘记了靳君迟,甚至忘记了我自己。
这简直像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却无比真实地在我身上发生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命运就像一个轮盘,巨大的齿轮把楚云桑和桑榆晚咯吱咯吱地卷了进去,绞到一起,无法分离……
“桑桑……你醒醒,不要吓我……桑桑……桑桑……”耳边一直有人在温柔地呼唤着‘桑桑’,他是在叫哪个‘桑桑’?而我又是哪个‘桑桑’呢……
身体像是被人从高空推了下来,猎猎的风和眩晕的失重感都真实得让我无法呼吸。我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虚幻的柔光。视线慢慢聚焦,Chris的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抖动了一下睫毛,眼泪顺着眼眶滚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但是整个人都被深深的哀伤包裹着,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淌落。
“终于醒了……我都要给你吓死了……”Chris大概是真的害怕了,连声音都打着颤。
“我……这是在哪儿?”我的头一跳一跳地疼着,就像有人把钉子一颗一颗地敲进了我的脑袋里。
“在医院……你突然晕倒了……医生试了很多方法,都没办法把你弄醒,他们说你的大脑在休眠……”Chris轻咳一声,抬手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
“让医生给我一颗止疼药,我头疼得厉害。”脑袋从发懵的状态逐渐恢复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头越来越痛,都疼得我恶心了。
Chris连忙叫来了医生,医生给我做了简单的诊察,问了一些病史,然后让护士拿了两颗我之前常吃的镇痛药。
我的头从没这么疼过,像是有一头狂躁的野兽在我脑袋里横冲直撞,我甚至担心药物根本控制不住这头‘野兽’肆虐。不过还好,疼痛的感觉还是渐渐被镇压住了。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不是那种无法承受的疼法。我闭上眼睛,试着用苏晋教我的方法调整呼吸,放松神经。
手机嗡嗡嗡的震动声在分外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有些兀秃,Chris动了一下:“你的电话,要接吗?”
“嗯。”我接过手机,“喂。”
“大小姐,您在哪儿?我在学校找不到您……”老赵的声音难掩焦急。
“我在……医院里……”
“大小姐,您怎么了?”老赵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声调,“我马上过去找您!”
“我没事,头疼犯了,来拿点儿药。”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否则不是别人把我当成疯子,就是我被捉到什么医疗机构当实验标本了。
“您把地址告诉我,我接您回家。”我有头疼的老毛病家里人都知道,老赵也安心了些。
我把手机递给Chris:“说一下这里的地址,司机要来接我。”
“我可以送……”Chris本来想反驳什么,不过看我精神实在很差,还是跟老赵说了地址。
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慢慢地坐起来,只有一点儿眩晕的感觉。
Chris帮我穿好鞋,然后有些担心地扶住我的肩膀:“我觉得你还是在医院观察一晚比较稳妥。”
“你不是说,医生刚才也没办法唤醒我吗?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我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晕倒,但是我猜测是因为下午那些关于我是云桑的记忆让大脑超负荷运转了。可能就像电脑一样,储存空间不足时,比较容易死机。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拉吉尔街14号,又怎么知道房子的钥匙放在信箱的夹层里吗?”Chris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生怕错过我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
在我还是‘云桑’时,并不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因为他们都待我很好,可能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们甚至比对我的‘双胞胎姐姐’谢云静还要好。但是,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人是哥哥。可以说,是他撑起了一片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才成就了一个优秀的‘云桑’。就连拉吉尔街14号的房子也是为了方便我画画准备的,因为学校的画室晚上11点就要关闭,而我习惯在晚上画画。为了照顾我,他甚至在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毅然游学法国。虽然他跟所有人说,想要提升自己的音乐素养才选择留学,但是我知道,他是为了陪我。
Chris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我根本没办法对他说谎:“我……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对不起……”我垂下头,不敢去看Chris。
“没关系,这并不重要。”Chris没有继续追问。
老赵已经到了急诊大楼外面,我从床上站起来,身体稍微晃了下。Chris忽然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
“啊……”我被吓了一跳,身体都僵住了,“不用这样,我可以自己走。”
“医生说头疼发作期间,尽量减少运动,要多休息。”Chris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况且,你就是这样被我带来这里的,做事要有始有终。”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老赵看到我们从玻璃门里走出来,连忙下车打开车门:“大小姐,您……”
“已经都好了,就是有点儿头晕。”我觉得Chris制造乱象还真是一把好手。
Chris把我放到车子的后座里,然后转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Chris,他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我送你回去。”他都上了车,我能说‘不’吗?
车子渐渐开到郊外,大片的植物和新鲜的空气都让人觉得非常舒服。老赵把车驶入庭院,看到在草坪上玩耍的小羽和灵儿,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舒展开来。
“进去喝杯茶吧。”我偏过头看着Chris。
“好。”Chirs打开我这边的车门,刚倾身下来,我连忙制止,“不用,我自己真的可以。”
我一下车,灵儿像一枚小炮弹似的向我冲过来,然后抱住我的腿,“麻麻。”
“今天乖吗?”我蹲下来揉了揉她有些潮乎乎的头发,“这是做什么了,出了这么多汗?”
“灵儿怪怪的……跟哥哥捉小浮蝶……”小家伙搂住我的脖子,“麻麻抱抱。”
小羽也跑过来,手里拎着一只小兜网:“妈妈,看……蝴蝶……”
“嗯,好漂亮。”我捏了捏小羽的脸蛋儿,“这是Chris叔叔,宝贝儿们来打个招呼,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