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宫。
许久未见过长公主,她今日打扮地格外普通素淡,一席冼白色的素袍,玉绦高束长发。简冠垂银丝金线,隐去面容不得见,负手站在廊下稍仰着脸,似出神地在望着远处垂垂卷云。身姿仍旧挺拔端正,有绝不输男儿的姿态气势,可……卷云似水缓缓在天边流淌,云翳似重重在她身上投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来了。”长公主没有回头,“来得许晚,是萱儿缠着你不放吧。别介意,萱儿虽然任性妄为了点,但她单纯可爱,是真的喜欢你。”
“嗯,我知道。”墓幺幺答。
在听到她说这句话后,长公主就长长久久地没有再说过一个字了。她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远在天边,并不在意身后的墓幺幺。
墓幺幺当然看得出来长公主有些不对劲,可是这种场合之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在她身后沉默着等长公主开口。
“云舒。”长公主忽然说出两个字来。
“……”
“‘静听水潺湲,卧看云舒卷。长啸抚孤松,乘闲数奇巘。平生不动心,肯随名利转。’”没有等墓幺幺接话,长公主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诗来,“当年有人摘了这首诗给余,取其中‘云舒’二字做一人名。”
“意境非凡。”墓幺幺回答。
“的确非凡。”长公主像是想起了很开心的旧事,气息须臾就柔和了许多。“余很喜欢,亦曾很欢喜。得此“云舒”之名,便盼:居于野,便望云听水,抚松赏竹。若居于市,便数奇赏趣,自在怡人。宠辱不惊,平淡寡凡,悠然一生。”
“但……”蓦地。
她收住话音,转过脸来看向墓幺幺。“后未过多久,他又给余摘了一首诗来,‘看云舒卷了穷达,见月亏盈知死生。’”
“余不喜欢这句诗,觉得不祥不吉。便与他吵了两句嘴,余自认为如日中天,怎需看那月亏月盈定生死。”
墓幺幺的喉咙一时有些发紧。
长公主轻笑了一下,“但后来,他对了,余错了。”她收回负于身后的手,轻轻垂下头来,温柔的抚摸着小腹。“余和他,和我们两个的云舒,就这样天人永隔。”
“……”
墓幺幺彻底明白了长公主口中的“他”是谁,“云舒”又是谁,一时脑中千回百转想找一个应对方法。
“你不用紧张。”长公主抬头,“澜沧宫里没有应煜的人,就算有,也听不到此时我们两个人的对话。不然,余在他手下接管净博罗,岂不早就被他发现给吞了?”
长公主不仅直呼了自己亲爹当朝圣帝的名姓,口吻中的鄙夷和恨意就算有过理智的加持和遮掩,也锋利如刀刃。她走到石桌旁坐下,伸出手招呼墓幺幺也坐在她的对面。
又是一盘棋。
长公主捏起黑子,黑棋先手,落下一子。“这次,余黑,你白。”
这枚黑子落得极为贴边,好像直接就断了自己的后路。墓幺幺虽有疑惑,仍坐下拿起白子,紧跟而下。
“这些日子,你很难熬吧。”长公主仍在偏路上跟上黑子。“旁人流言传遍了,说你靠着出卖霸相府出卖亲爹换来的功名加身,使应煜留你一条小命,让你苟活下来,于是霸相府一倒,你活得自在惬意,隆天城里到处纨绔恣意,醉生梦死,过得好不潇洒畅快。不过,那都是流言信不得的。余不用去见你,都知你这些天有多么难熬。”
“劳烦长公主殿下费心操劳。”墓幺幺视线只注视着棋盘,好像只在专心下棋,心无旁骛。
“余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余曾像你一般模样。”长公主的棋子非但不聚中,反而越走越偏路,“那年深秋,余便装路过一处乡野驿站。当时一个赶考书生想进驿站躲雨被那驿管赶了出去,不过那书生口才极好,满腹文章张口既来,不用粗鄙之语就把那驿管骂了个狗血淋头,倒也不像一个普通书生的弱气,反而一身痞气倒像个地痞无赖。他被赶出驿馆也不走,就淋着大雨席地坐在泥巴地里,说与天地同眠便能神游地府见阎王步游天宫见天尊,然后参他这个驿馆小人一本,减他阳寿,灭他福祉。哪里有半分书生意气,到是流氓一个。”
“余也没在意,后与人在堂内用膳。他就坐在对面泥地里看着,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吃饭,那口水滴滴拉拉地还不如一个乞丐。余看得有趣,存心逗他,便告诉他,你这书生既如此善于口才,那若把余逗笑了,余今日就让你有房子睡还有饭吃。”
“他直接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直接赶走了我的护卫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拿起碗就开始吃饭。余问他你这还没有把余逗笑呢,怎么就开始耍赖吃上饭了?他说他得先吃饭才有力气。余便随他,结果他吃完饭筷子一丢,扭头就走。余说你这饭也吃了也没把余哄笑啊,他又坐回那泥巴地里,一脸无赖地说‘我什么时候也没答应过你啊,我反正都已经吃了有本事你把我肚皮割开把饭菜掏出去?’余的护卫立刻就把他给抓了,结果他满不在乎地反问我,‘其一,你凭一面之见我嬉笑人生,便拿我当戏子对待,被戏耍当是因果报应。其二,你想笑便笑,不想笑,旁人使得千分本事逗你发笑,你那也不过是假意逢源,一时荒唐。就好比眼前你只望这这眼前暴雨滂湃,又哪里能知我却见是天边翩翩白雁秋光渺渺,又怎么可能知我是望前山紫翠重重,心潮澎湃情难自已复而狂笑。他最后还说,风狂雨暴,顾我笑骜。浪谑笑噱,与尔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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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