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跟了我吧…
程筠恍恍惚惚,视线里一切都很模糊,因虚脱似乎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她用力甩了甩头,逼着自己清醒。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筠儿,愿意跟我吗?”王慧纶轻轻握住她纤瘦的手臂,努力支撑着她让她看着自己。
程筠眼前如蒙了一层水雾似的,抬眼,王慧纶隽永的面容铺在眼前,清清朗朗,明润如玉。
真看不出来是一个有了十五岁女儿的男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他说的所谓交待,为了保护她,掩盖她的身份,想办法让她出宫,然后跟了他….作妾。
作妾……程筠迷迷糊糊再一次摇了摇头,借着他的力道努力让自己站稳,然后思索。
作妾….人生第一次冒出这两个字,大出生到现在,从没想过嫁人….从没想过丈夫,妻子,孩子这样的字眼….更没想到去给人作妾。
没听错,是作妾,跟了他叫给他作妾,只有嫁…才是做妻。
不过无论是妻还是妾,她从来没想过,她人生字典里没这两个字。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然后站稳了,稍稍推开了他的手,淡淡看着王慧纶,“王大人,不瞒你说,慕小侯爷和颜小王爷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此事瞒不了多久了,王大人无须因为这个而给出这样的承诺,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至于他说什么“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被程筠直接忽视了,她压根没在意,她不认为王慧纶喜欢自己,男女的那种喜欢,她曾问过永阳公主,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
永阳公主说每天都想看到他,时刻想跟他在一起,看到他对别的女人笑就会很生气,总希望对方看到自己….
程筠听的莫名奇妙,当时她觉得,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
而王慧纶对她显然不是这样,所以以她对王慧纶的了解,这只是王慧纶处理问题的一种方法而已。
程筠离去了。
王慧纶当场呆住。
倒不是被拒绝而失落,他知道以程筠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快接受,今夜这么好的契机,所以他才开了口。
而是程筠的反应让他有些被忽略的难受。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已经做到那么明显,那么护着她了,为了她不惜欺瞒皇帝,她竟然还觉得他只是为了刚刚的事给的一个交待?
小丫头片子心真是冷啊,怎么捂都捂不热。
她跟着他,他能给她委屈受吗?他原配已死,也没想过续弦,他喜欢她,宠着她,家里还不是她说了算?又不用看人眼色,身为宠妾又不用去服侍家族的老人。
小丫头片子怎么一点都不开窍呢!
王慧纶人生第一次有了挫败感。
事实上,整个京城,名门大小姐赶着给他作妾的多的是,他堂堂宰相,竟然折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王慧纶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营帐,继续处理政事。
大家都看的出来王相脸色很不好,谁也不敢触霉头。
程筠并没有回到皇帝的马车,而是径直去了给自己安排的小帐,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她太累了,这一次西山之行,是真的伤了元气。
第二日她不知不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皇帝的马车里,睡在那张小塌上。
听到车辘滚滚的声音,知道又在赶路。
她无奈的闭上了眼,不消说,这定然是皇帝吩咐人干的。
“阿筠,你醒啦?”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
程筠原本想装睡,心情有些烦躁,偏偏人家是皇帝,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陛下…..”
“你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朕告诉你,除了朕和太后,你不许再给任何人看病!”
看样子,慕容熙是真的生气了。
程筠无力跟他争辩,“臣遵旨!”她有气无力道。
慕容熙越发气,指了指一旁小案上的粥,“这是给你补气的药膳粥,你喝,不喝就是逼朕喂你!”
程筠,“………”
她真是郁闷了,最近自己身边的人都怎么了?
颜衍傻乎乎的不再为难她,就因为她是个女的?
慕少谦呢,也把她当自己人一样袒护。
更可恶的是那个王慧纶,众人眼中世族冠冕运筹帷幄的宰相大人,竟然昨夜生生说出要她给他作妾的话。
真是混账!
都是混账!
好了,现在又加上一个慕容熙,当今皇帝。
她是个太监,他难道不知道避讳一点吗?
“陛下,粥我自然是喝的,只是陛下这么说,是想置臣于死地吗?陛下口口声声说希望臣陪伴您,如果陛下不在乎臣的生死,臣如何陪伴您?”程筠冷着脸说道。
慕容熙目瞪口呆。
程筠的话他听明白了。
也知道她除了怪他刚刚说了那样的话,还怪他自作主张把她一个太监挪到了皇帝銮驾上,如果是上来当差还好说,是上来睡觉的…..这让别人怎么想。
慕容熙也知道自己过的有些过火了。
沉默了半晌,他闷闷地开口道:“你最近跟少谦还有颜衍走得很近!”
程筠:“…….”搞了半天是生气了。
“如果陛下介意,可以不许他们来找臣!”她无所谓,远离他们不见得是坏事。
慕容熙所有醋意被她一句话给击得七零八落。
他好一阵不开心,她居然一句话打发他了?
到底是真心无所谓还是故意气他?
他打量程筠的脸色,却见程筠已经熟视无睹的漱了漱口,再把那碗粥给喝了,随后钻到被子里继续休息。
王慧纶生气归生气,可每日派人来送奏折时,还是让人注意程筠的起居气色,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虽然他认定的小丫头不比别人,说她是刺猬那是夸奖她,她压根就是没心没肺的。
慕少谦也生了闷气,没有来找程筠。
颜衍倒是殷勤地往这边跑,生怕皇帝跟程筠怎么着,却被皇帝给训了回去,不许他来銮车。
如此程筠这一休息直到京城。
抵达皇宫时,程筠已经能走路,她要去太后宫里请安,却被回绝了,说是她受了伤让回纳兰院休息。
程筠当场呆住,站在翰林门前望着那大明宫巍峨的宫墙,心一寸一寸冰凉下去。
太后生她的气了。
看来,西山的事都被禀报给了太后,太后现在忌惮她了,怕她干扰皇帝,影响皇帝成为一个明君。
程筠什么话都没说,依言回到了纳兰院。
晚上太后懿旨下来了,说是程筠这一次身受重伤该好好调理身子,这么多年为皇宫操劳劳苦功高,赏了她很多东西,却是让她把后宫管理的对牌交给了原先丽妃之下的郭嫔。
程筠今后只需管着尚宫局的事。
尚宫局主要司掌出宫采办的事,太后还是不想完全除了程筠的权,对她到底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不消说,她离开皇宫这一阵,太后做了很多布局,定是对后宫宮妃考评了一番,选中郭嫔暂时执掌后宫,剥夺了她对整个后宫管辖权。
程筠其实并不生气,这些她本不在乎,她在意的一直是能不能出宫的便利,只要还能采办,其他她无所谓。
程筠是个利落的性子,当夜收到旨意就把对牌悉数给了郭嫔,还把账目之类也交了出去,手里彻彻底底只剩下尚宫局的事。
不少人知道,后宫变天了。
“你们是不知道啊,听说程公公晕倒时,陛下当着大臣的面抱着程公公入了里头…..”
这样的话渐渐在宫里传开。
程筠才意识到人言可畏,再加上太后的打压,她在宫里地位大不如前。
偏偏这些事皇帝一无所知,他回宫便立即召集群臣商议进军的事,几乎脚不沾地,又想着程筠得休息,没传程筠侍候,就一直歇在前庭,他根本不知道后宫已经变天了。
程筠身体恢复后去见了太后一面,她一如既往,反而落得一身轻,伺候太后比往常都长了一些。
太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程筠看不到的地方,望着她叹息。
她着实喜欢程筠,可惜程筠是个太监,哪怕是个宫女,她都可以做主给了皇帝,既然是太监…那就容不得。
太后让她帮着郭嫔熟悉后宫事物,她自然无不允。
前朝为了战事,中央官署区整个转动了起来,尚书台彻夜都有人忙碌。
就连已经告老的王坚也时不时入御书房参与政事。
总体来说,进展很顺利,兵力已经集结,十五万大军与图雅带着的三万铁骑联合朝西柔然进发。
等到忙完整个战事调度,已经是一个月后。
整整一个月皇帝都歇在前庭,程筠去看过几次,皇帝兴致勃勃跟她讲述备战的事,程筠只低头不做声。
太后敲打她了,她不能不知进退。
但这一个月后,王慧纶病下了。
举朝震惊!
不过细细想来,这一次最劳累的就属王慧纶,随驾去西山,里里外外一切都需要他过问,回京这一个月又是最忙的时候,王坚只需要提出进军建议,王慧纶却是要调度全局。
军粮器械到位,大军第一阶段进展迅速后,王慧纶撑不住病倒了。
病得很重,听说下了不床。
尚书台没了王慧纶,几乎不能运转,哪怕人家在病中,还是有不少官员进进出出病房,趁着王慧纶清晰时,讨要主意。
慕容熙快急疯了头,太医院所有太医被派了去,驻扎在王家,还为王慧纶遍请名医,希望早一日让他康复,可偏偏无济于事。
程筠恰恰在太后的宫中,听到消息后,第一个想法是去看他,并不是因为对王慧纶有情,而是王慧纶帮了她很多,于情于理都该去救她。
皇帝这个时候想到了程筠,大吼着人去把程筠叫去太极殿,可太监回复程筠在太后那,慕容熙才没办法,亲自赶来大明宫。
他踏入太后暖阁,就看到程筠跪坐在太后榻前的案几后,给太后在调香。
他急迫地看了一眼程筠,又立马上前给太后行礼。
“母后,王慧纶病重,太医院素手无策,儿臣想让阿筠去看看!”
太后到没有不答应,王慧纶是国之重臣,决不能有事。
“阿筠,你现在就去!”太后出声吩咐。
“遵旨!”程筠看都没看皇帝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慕容熙不舍地望着她的身影,心想着好一阵都没跟程筠说话了,怪想她的。
却是在目光回过来时,对上太后冰凌凌的眼神。
慕容熙吓了一大跳,这还是第一次被太后当场抓住,他吓得跪了下来。
“母后….”
满屋子宫人退散。
太后冷冷瞅着他好半天没吭声。
慕容熙头皮发麻,冷汗直冒,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栽到家了,肯定害了程筠。
他不知道自己早害了程筠。
“你是真的喜欢他?”太后声音阴冷地跟地狱传来的阴风似的,
听的慕容熙心下冰凉一片,全身胆寒。
终于问了,第一次开口直言相问。
看来是忍无可忍了。
“母后,儿臣….”慕容熙眼泪都急得滑落下来,“儿臣并无狎昵心思,只是真心觉得阿筠好,想让他陪伴儿臣而已,儿臣知道他是个太监…请母后放心,儿臣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
“那较场主帐你当着众臣面抱了他的事怎么说!”
太后阴厉地盯着他,强烈忍着没扬起巴掌扇过去的冲动。
这竟然是她教出来的儿子?!!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让感情走在理智前面的人,不适合做皇帝。
太后真是失望透顶。
慕容熙冷汗涔涔,却是咬着唇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还只有十六岁,到底是年轻气盛。
“母后,儿臣…..”他很想说自己与程筠是挚友之谊,可是每一次临睡前望着那张俊逸绝伦的冷峻面容,他无数次都想去抚摸,都想去抱她,甚至做出更亲密的事来。
尤其西山一行,他看出来慕少谦和颜衍都打着她的主意,他更是暗自生气,恨不得把她占为己有,故而那一日那么多双手伸出来时,他才一挥手,挥开其他所有人,独自搂住了她。
他是皇帝,他喜欢的人,谁都不能抢走!
可是现在,这个要抢的人是他的母后,他唯一抗衡不了的人…..慕容熙眼泪一下子迸发出来,不是吓得,不是气的,是真的很悲愤。
为什么?
慕容熙的表情已经完完全全说明了一切。
“他不能留在你身边了,我早警告过你,是自己失去了他!”太后仰头吞下骄傲的泪水。
慕容熙愕住,是啊,是他失去了她,他母后只不过是在考验他而已,通过考验,程筠是他的,没通过,程筠就得走。
好半天没人说话。
“那母后要怎么安排他?”慕容熙寒着声音问道。
“只管着尚宫局,平日在大明宫当差!”
这意思是不让他见她了!
慕容熙苦笑也冷笑。
“母后,前朝还有事,儿臣先告退!”慕容熙头也没抬走了。
这一次血淋淋的教训,让他意识到,在没有绝对权力的时候,不要试图去要一些不该要的东西。
那好,他先掌控朝局再说!
这一场战如何都得打赢,这是他亲政后第一次战役,必须打得漂亮,才能立下他的威信。
慕容熙卯足了劲,化悲愤为动力,冲回了前庭。
太后久久独自叹息,“也未必是坏事!”
如果程筠是他成熟的垫脚石的话,那么也值了!
程筠其实知道太后会跟慕容熙摊牌,所以早有心理准备,她骑着马带着几个侍卫飞奔到了王府。
她不知道,她下马时,一个管家服侍的老人瞅到她,几乎是高兴的连滚带爬往里头去禀报。
人来了,老爷该高兴了。
程筠丢下马鞭,疾步往里头奔,问了一句就知道王慧纶在他前院的书房,病成这样还不让后院女眷服侍,他闹什么?
程筠脚步很快,走路带风。
心里一直琢磨着王慧纶该病重到什么地步,结果一冲进书房,就看到那人一身白衣靠在软榻上假寐。
“你可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管我的死活呢!”
略带埋怨的一句话,知道她是一路飞奔而来的,觉得自己这病没白挨。
小丫头总算没那么冷血。
程筠绷了脸,“……”
这么委屈生气的样子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