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太医!”
皇帝打横抱起程筠,快步朝里帐去。
满帐大臣目瞪口呆。
慕少谦手还伸在半空,面色发白,心里有些堵的慌。
颜衍呢,保持张口的姿势一直没变。
图雅有些发愣,不过很快释然,虽然觉得皇帝过于在乎一个小太监,可程筠确实值得人在乎。
至于王慧纶,他是站在最外边的一个,刚刚手本能地送出一点,很快又收住,但是他脸色却是最难看的一个。
很快,颜衍第一个跟着冲了进去。
慕少谦还想去看看,却被自己妹妹和堂弟给围到中间,扯着他身上的血迹问这问那。
“这不是我的…这是阿筠公公的血迹….”他不停重复这一句。
王慧纶在边上脸色阴沉的吓人。
“诸位大人立刻准备返回行宫事宜!”
“是!”
大家立即散去。
慕少谦不得已,只得离开。
图雅也往里头张望两眼却是无奈只得准备回行的事。
帐外只剩下王慧纶,这时一个太医提着医箱急急忙忙进来。看到王慧纶施了一礼就准备往里边走。
被王慧纶一手拉住。
“你不必进去!”他淡声道,神色严峻。
太医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他,人家皇帝召唤,他身为宰相挡在门外?
他想知道个为什么,可看人家王宰相的神色,连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默想着,人家王慧纶可是把陛下抱在襁褓里让他登基的人,他拦着不让进,他还能怎么着。
总之也不是他的错。
他便依言推到一边,心想着陛下待会怪罪,至少他有个态度。
可是却发现王慧纶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后背生凉地离开了主帐。
王慧纶这才收回视线,示意门口站着的亲信过来,吩咐了几声。
过一会那日出现在书房的青衣侍从进来了。
王慧纶挑了挑眉带着他进去了。
可是步子才踏入,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王慧纶脚步一凝。
慕容熙刚刚抱着程筠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榻上,这本身很逾矩。
不仅如此,他此刻争坐在程筠跟前,一只手正在抚摸她的发丝…..
王慧纶甚至都怀疑他知道程筠女儿身的事了,可是冷静一分析程筠来月事时慕容熙的举止,又觉得不是,而且程筠也坦白慕容熙并不知道。
再者,要是慕容熙知道,就不会喊太医来。
“陛下!”
王慧纶淡定地走进去,装作一副没看到的样子。
慕容熙心下一紧,连忙收回手,面色微红,连忙咳了咳,恢复如初,只问道:“太医呢?”
王慧纶再淡定地指了指自己侍从,“陛下,薛太医善看病不一定会看伤,臣怕他不行,这是臣的一个家奴,从小学医,跌打骨伤之类他很擅长,让他看看更靠谱!”
对上王慧纶清淡从容的样子,慕容熙并没多怀疑,只要有人看伤就行了。
而且王慧纶的脾气他了解,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这么安排定有道理。
他连忙让开位子。
庆山施了一礼,镇定地跪在脚踏之上,开始给程筠把脉,再微微查看了程筠明面上几处伤口,方起身恭敬回道:“陛下,程公公受伤不轻,但都是外伤,不伤筋脉,再者程公公是心力交瘁,伤累交加,才会晕倒,小的这就开一个方子,让程公公静养便可!”
慕容熙生怕她中毒之类,既然只需静养,也放心了不少。
“退下吧!”
“遵旨!”庆山立即退下,去外头写方子去了。
王慧纶看了一眼床榻的程筠,她面色瓷白如琥珀,着实让人担忧,偏偏身边都是虎狼之人,随时发现她的身份都是一个死字。
王慧纶忧心她。
可看着慕容熙怔怔望着她的样子,一脸赶人的表情,他苦笑不已。
“陛下,咱们还是赶紧回行宫,臣已经给程筠公公安排了一辆舒适的马车,让她歇息便好!”
得分开皇帝和程筠。
慕容熙不笨,看了一眼王慧纶,王慧纶的眼神时不时往那御塌瞄一眼,慕容熙心知肚明。
这是僭越了。
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态,而且还被那么多大臣看到….一想起他母后,倍感头疼。
“好吧,你安排!”
慕容熙一甩衣袖颓丧地出去了。
一番忙碌,众人都回到西山行宫,按照原定计划,明日得返回京城,可是出了刺客之事,王慧纶建议皇帝留在这等着图雅派人回去跟东柔然可汗通消息,这一次不如一鼓作气,彻底分裂了东西柔然。
果不其然,图雅当晚就派了亲信回草原,还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自己父汗。
东柔然可汗听了大怒,立即召集将领部落首领商议。
很显然,皇帝不回京,坐在西山等候回复,再者,自己儿子女儿在人家手里,这意思不要太明显。
一番商议过后,东柔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议派兵攻打西柔然。
西山行宫这边,经过王慧纶一番合议,跟皇帝建议,西柔然这番在大雍境内行刺,是冒犯大雍天威,由大雍将领为主帅,东柔然为副,发联军攻打西柔然。
大雍占据发兵主导权,便对日后战果具有主宰权。
大雍扣着图雅和筱禾郡主不让走,东柔然可汗没办法,只得乖乖臣服。
故而皇帝和王慧纶这几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出兵西域,是王坚和王慧纶早先就定下的策略,这一次不过是找到了出师的借口,再有东柔然主动往这边凑,可谓是万事俱备,只待发兵。
此是后话。
程筠回到西山行宫后,就被王慧纶安置到了原先住的院子。
不仅如此,他特意不着痕迹换了好些个人,以确保程筠的身份不被人发现。
王慧纶此外里里外外忙碌,还能替她考虑这么周到,都是程筠所不知道的。
自从中秋那夜之后,一直到这一次随驾西山,程筠没日没夜忙碌,体力早已透支。
这一次倒是睡得安稳,直到回西山行宫第二日午后才醒来。
小顺子服侍她洗涑,她身子痛不能动,就靠在大迎枕上看书。
她过问了外头的事,小顺子一一答了。
程筠面无表情,过了一会放下水,望着梁上发呆。
如今她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左右她的秘密都被人知道了,现在就看王慧纶、颜衍和慕少谦都瞒到什么时候。
她现在什么做不了,这三年在宫中牵扯很深,也不是随意逃走能解决的。
至于找姐姐的事….她无奈苦笑。
那枚金蟾针真的石沉大海了吗?
“公公,慕小侯爷到访!”小顺子端了一壶茶进来。
“让他进来吧!”她撑着身子起来了一些,“你在外面看着!”
“是!”小顺子对程筠言听计从,立马放下茶壶去了外头。
不一会就听到小顺子说“请进”的声音,再抬眼,慕少谦依旧一袭白衣广袖带风地走了进来。
“我现在才相信你确实白衣衫多!”程筠浅浅一笑。
那日慕少谦衣服上都是她的血,自然是不能穿的,身上这是新的。
慕少谦哈哈大笑,随意地坐到了程筠榻前,那里有个小锦杌,他不拘束。
他目光融融望着她,“好点了吗?”
程筠没接他的视线,只淡淡点头,“还行!”
有了那一夜在洞口相依,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感动归感动,可程筠不是这么容易被收服的人。
心里对慕少谦多少还是有些戒备的。
瞅着程筠无意跟他多谈的样子,慕少谦有些讪讪的。
不过总觉得自己跟她关系又贴近了一步,很不容易,这小丫头性子冷,是个捂不熟的小猫,爪子还很厉害。
一时二人都找不到话题。
可偏偏慕少谦又不肯走。
“我帮你倒茶!”他终于找到了事做。
喝了茶,又问她吃了东西没,总之忙忙碌碌好一阵,满屋子都是他的身影。
程筠目瞪口呆。
“小侯爷,你真的这么闲吗?”
正拿着程筠太监冠帽说要给她清理的慕少谦顿住了。
“我…..”他耸了耸肩,“我得照顾你啊,又不能假人之手,万一被人发现你…那就麻烦了!”
慕少谦给了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程筠没说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王慧纶和颜衍都知道了。
慕少谦这个时候,突然坐了过来,靠的很近,认真问道:“阿筠,你想过没有,要是被王相和陛下发现了,咱们该怎么办?”
不应该是她该怎么办吗?关他什么事?
程筠淡定道:“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告诉别人你知情不报的事!”
慕少谦气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我也会这么做!”程筠目光冷静地盯着他。
慕少谦噎住,却也点头,“好,那你想过没有,该怎么办?”
程筠漠然,她是真没想到。
真的离开吧,这三年居然适应了宫里的生活,一边找姐姐,一边做适合自己的事,好像也不错。
不走,她又能怎么办呢?
一向足智多谋的她,遇到自己的事,竟然脑子一片空白。
“出宫吧!尽快想办法出宫!”慕少谦替她做了决定。
程筠锐利的眉眼瞥向他,“怎么出宫?”
“我可以找个借口,让我母亲再进宫一趟,胡搅蛮缠把你要过来,太后不会不答应,这一次可以以我救了你为由头,我相信我母亲有本事让陛下袖手的!”慕少谦分析道。
“哦?然后呢?”她唇角略勾,冷笑地看着他。
慕少谦脱口而出,“你先来我们家啊,这样你至少没有危险!”
“然后呢?”程筠顺着问道。
可问完就后悔了。
她在期待什么…
慕少谦一僵,面色略微不自然,稍稍别开了目光。
他倒是有些想法,只是此时此刻不适合说,他怕程筠这个野猫子生气。
这小丫头翻脸起来,定然六亲不认。
不对,他都不是她的亲人,她能认个鬼!
“总之,你就天大地大,随意你自由啊!”只要她出宫,怎么着都得在他家里,到时候软磨硬泡母亲,只要这丫头点头,他愿意给她一个港湾。
程筠煞有介事地点头,“也是!”
可是天大地大,她能去哪呢,事实上,无家可归,再无亲人在世,哪儿都是她的家,哪儿也都不是。
如果真让她选择,倒还不如皇宫呢,至少这里,她立足了脚跟,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而且还不耽误她找姐姐。
不过这些话,她不准备跟慕少谦说。
慕少谦一听她点头,立即露出喜色,暗想回去好好盘算,“你放心,等我回京,我就想办法帮你找姐姐!”
他知道这是程筠的心病。
只可惜,从小养尊处优的他不知道,这是程筠的心病不假,这也是程筠活着的支柱,如果没了这个支柱,她届时还真不知道要做什么。
程筠无悲无喜,只淡声道:“多谢你!”
看得出程筠很疲惫,慕少谦不好再继续打扰,就回去了。
程筠的身体很特殊,从小被泡在药罐里长大的,很难受伤,但一旦受伤一次,却也难好。
直到銮驾启程回京的时候,程筠还在修养。
这阵子,王慧纶也好,慕少谦也罢,乃至颜衍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照顾她保护她。
临别前,程筠还收到图雅赠送的一只硕大的海螺,像耳朵似的。
图雅告诉她,这是草原上流行的赠送给远方挚友的礼物,只要他们牵挂彼此,靠着海螺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然而这个海螺并没有待在程筠手上多久。
图雅一走,颜衍转身把那个海螺抢来,当场给砸了。
王慧纶和慕少谦愣住,皇帝耸耸肩,竟是没有责备颜衍,在他看来,砸的好,他的人凭什么让图雅惦记!
大军启程回京。
皇帝坚持让程筠跟随在自己的銮车里。
他的銮车很大,除了自己那方金黄的软榻外,还给程筠摆了一张小塌。
他睡在软榻上,程筠就坐在自己小塌上靠着车壁。
“阿筠,对不起,这一趟西山之行,朕太忙了,都顾不上你,偏偏你两次病倒,朕都没好好照顾你!”慕容熙双手枕着后边的大迎枕,望着程筠温柔的发笑。
程筠哭笑不得,面色却如常,“陛下再说这样的话,是置臣于何地?您是皇帝,哪有照顾小太监的道理!”
“我没把你当太监,当我的至交好友!”慕容熙目光融融,明媚的跟春光似的。
可惜程筠承受不起,她没吭声,懒得跟他较劲。
“阿筠,你知道吗,我这一次来西山,就曾想悄悄带着你,你我二人单独去狩猎,哪知偏偏后来你出事..”慕容熙说着脸色黯淡了不少。
某种程度上来说,慕容熙跟程筠是一样的人,都年纪轻轻,却有着不同其他少年的成熟,承受着别人所不能承受之重。
“放心吧,以后有机会的!”程筠望着他微微发怔。
慕容熙脸色终有和缓,俊朗的面容流露出几分少年的天真,“阿筠,你不会离开我对吧!”
程筠心猛的一顿,竟是讶然。
她真的可以不离开他吗?
是啊,这三年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照顾他吧,好像也适应了。
只是她总不能留在皇宫一辈子吧,她不可能做一辈子太监,更不可能去做他的宠妾。
程筠只是望着他失笑,并没有明确回答他。
想着王慧纶、颜衍和慕少谦都打着把她从他身边捞走的主意,结果他还蒙在鼓里,竟是有些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