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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坤六月就先行回了雄州,此时上京已经开始骚乱,洛阳还未下达命令,但杨行乾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运粮调兵。女直人横扫沿海三州时,偶尔也有散兵游勇越过吴魏边境到沧州掳掠,都被吴军击退。
七月皇帝下制亲征北伐,八月诸军在雄州、定州一带集结,兵分三路,副元帅薛纯从西路进攻蔚州,杨行乾从东路进攻蓟州,皇帝亲率主力沿归义、涿州一线北上,最后三路合围夺取燕州。
颖坤听说兆言要御驾亲征心里还打了个突。她离开洛阳回到边关,协助哥哥事务繁忙,这段时间心绪也逐渐平顺下来。但是一想到马上又要和他见面,还是在这远离京师的边陲,不禁又忐忑难安。
距离真是神奇的阻隔,所谓眼不见为净,离洛阳千余里,站在雄州城头眺望北方的无际平原,心境似乎也与在京中时全然不同。几个月前发生的那些纠葛不再那么锥心,恍然如梦,太后、杜贵妃、大娘、萱儿,她们的面容也都淡了。
兆言却是例外。数月不见,他的脸却频频出现在脑海里,五官神态鲜明如在眼前,时而温和微笑,时而动情热烈,时而痛彻心扉。因为距离和时间变淡的,反而是十年前那青涩稚嫩的少年,他是真的离她远去了。
七郎一抵达雄州就来找她,他被安排在中路军跟随御驾,是皇帝的裨将副手,正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颖坤也沾了他的喜气,兴冲冲地问他:“七哥,你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是不是我想去前军还是中军、想要什么职位,你都可以一句话帮我要来?”
七郎心里高兴,嘴上还谦虚道:“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颖坤道:“中路军有七万之众,你仅次于陛下,可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要紧的,现在还来得及把我安排到前军去吗,是不是我一走被薛亮那小子捡了便宜?”
七郎却敛起笑容:“末儿,你还是留在后军吧。”
颖坤一愣:“七哥,你最了解我了,我这人脾气躁没耐心,恐怕不胜后军之责。”
七郎道:“你又不是十七岁了,还能那么毛毛躁躁的?我第一次上战场还不是在后军运粮?等全军深入燕州,粮草运济就会成为大问题,大哥这次又得领兵出战,交给你我是人也放心,事也放心。”
颖坤听他说“人也放心”,问:“七哥,你担心我上战场有闪失?我也是杨家的儿女,当了这么多年武将了,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
七郎叹了口气:“关心则乱,就算你武功天下第一我也会担心。这倒还是其次,我只是觉得……”
他迟疑了片刻,颖坤盯着他,他才小心问道:“末儿,你当真要去燕州吗?留在后军,就不必进燕州城了……”
颖坤被他问得一怔,没想到七哥会有这么细致的心思。她垂下眼笑了笑,复又抬头道:“燕州我去过好多回了,有什么不能进?”
七郎道:“哥哥只是不想你再难过。”
颖坤笑道:“都过去八年了。七哥难道觉得我是个把私情看得比国家大事还重的人,因为燕州有我的伤心事,就会为此放弃自己一贯的心愿主张?如果今天的战场不是燕州,而是爹爹和哥哥们殒命的无回岭,七哥难道会因为故地伤心就不去了吗?”
七郎不由拍了拍她的肩:“哥哥说不过你。前军已经行至白河沿岸屯兵,我也没有权力干涉,你想上阵的话,就跟我在中军吧。”
颖坤的脸色明显闪过一丝犹疑。七郎当然知道她的想法:“不过你跟着我,难免经常碰见陛下……”
颖坤道:“还是那句话,大敌当前,私事都该先放一边。我听说薛元帅和他的副将以前还有过私怨,现在不也协力共图涿州?”
七郎苦笑了一下:“我不担心你,我担心陛下。”
颖坤顿了一顿:“那你也太小看陛下了。”
七郎道:“索性见不到也就罢了,那种近在咫尺望而不得的痛苦我最清楚,还不能表现出来,脸上还得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末儿,你没有经历过,你无法体会。”
颖坤道:“人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无奈苦楚,我没有体会过这种,自会体会其他。但是不管怎么样,轻重缓急得分得清。如果陛下因为我在他跟前就公私不分无法专心战事,那这场仗我们也不必打了。”
七郎望着她,无可奈何:“末儿,我现在也相信了,你对你不在意的人,当真是心如铁石。”
不,并不是不在意。如果真的不在意,就不会如此。
颖坤胸中泛起苦涩憋闷,反驳的语气就有些冲:“不然呢,七哥希望我怎么样?和自己的侄子、六嫂的妹夫通|奸,他就高兴了?”
七郎也被她噎得无话:“不是这么说,至少你也考虑一下陛下的难处……末儿,那天我入宫面圣,朝中很多人反对陛下亲征,刚开始我也认为目前出兵太过仓促,想劝谏他从长计议以观后效。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吗?”
颖坤望着他不语。
七郎垂下头:“陛下说,登上帝位是时事所迫,并非本心。他从小立下的志愿唯二,其二已不可能实现,只剩收复燕蓟这一条心愿。如果这也不能放手一搏,真不知此生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颖坤当然记得在清河苑兆言说过的话,“朕平生唯二愿,其一收复燕蓟”,那么其二呢?
他没有说。他看了她一眼,然后把话题转开了。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它已不可能实现。
七郎又道:“人活着总得有点企望支撑,你不能支撑,至少也不要再上去踩一脚。”
颖坤不想再听下去了:“七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陛下的情绪比我自己建功立业重要,我还是去后军吧。反正总要有人殿后,只要是为全军出力,在哪里都一样。”
她去了后军,负责转运分发医药和被服。两军尚未开战,医药还用不上;时值盛夏,被服也基本不需要。所以她领的是个闲职,与中军也没有接触,职位又低,只在誓师会上远远见过皇帝一面。
他身处营中高台,金甲红翎长剑在握,慷慨陈词,台下三军士气激昂,山呼万岁。她与粮车辎重一道列于最后,连他盔甲下的面目都看不清。那披着甲胄的昂藏身姿也是陌生的,她不需要去接近了解,只需和其他人一起跪在他脚下,听凭调遣即可。
虽然两个月前渤海女直就开始南下侵略平州等地,但拓跋辛认为他们劫掠的不过是那些卑贱可恶的汉人,忙于上京夺权分不出兵力救援,就下令当地军民自行抵抗敷衍了事。燕蓟的重镇是燕州和涿州,精兵都被调走,守备空虚,吴军出兵出其不意,初战得利,东西中三路稳步挺近。
拓跋辛听说吴朝北伐,并没有太上心,反而是女直人抢完平州等地之后,见吴国人也来掺一脚,不想和南朝大军对抗,转而往北侵扰泽州等地让他大为恼火。这里是鲜卑的旧界,汉人少了,而且泽州往北两百里就接近京畿。拓跋辛此时已经控制上京拥立新帝,于是分出八千兵力来对付渤海女直。
拓跋辛并未亲自与吴国打过仗,从前慕容筹的时代,探花将军所向披靡百战不殆,吴臣又主和派居多,稍微一打起来就停战议和,给了他一种南朝都是孱弱懦夫的错觉。吴国除了已故的杨令猷都是慕容筹手下败将,而他率领数倍于渤海女直的兵力都花了好大功夫才勉强打赢,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吴人文弱不足为惧,骁勇狡猾的女直人才是心腹大患,所以优先分兵拦截渤海女直,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自信把自己和慕容筹等同。
鲜卑人和女直人在鲜卑地界打了起来,吴军简直喜出望外,一路向北如入无人之境,先后攻下蔚州、易州、涿州、蓟州,杨行乾甚至轻而易举占领了被女直人肆虐后又丢下的平营滦三州。东中二路率先合围,一东一南夹击燕州。
涿州蓟州重镇失守,拓跋辛终于不敢再小看吴军,传回的战报说吴军有十几万人,和几千人散兵游掠的渤海女直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他才慌忙调兵南下救援。救兵也未能挡住吴军步伐,一直被打到燕州城下。燕州城防坚不可摧,三面都有崇山峻岭天堑可依,南京留守死守不出,频发急报求上京发兵来救。
此时拓跋辛虽然占住了上京,但两名叛乱的皇子仍在周边虎视眈眈,他根本不敢也舍不得把手下精兵强将派去救汉人的燕州。加上东面、北面的女直和室韦也扰边滋事,拓跋部落起源地就在此处,拓跋辛当然要优先保住自己老巢。
但是燕州求救急报一封封发过来,南朝十数万大军围在燕州城下,也不能坐视不管呀,怎么办呢?拓跋辛心生一计,据说南朝皇帝亲自领兵挂帅使得士气大涨,屠弱的吴人才一时侥幸获胜,那就也依样画葫芦,把刚登基的小皇帝送过去御驾亲征去。反正老皇帝留下的年幼儿子那么多,死了也无关紧要,重扶一个就是。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夭有点忙,而且这段没啥狗血写得好无聊……狗血酷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