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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记响亮实的耳光,紧接着是拓跋竑暴怒的声音,他锵的一声拔出佩刀:“你把这么剧毒的东西洒到我手上,是想要我的命吗?”
失手的属急忙后退叩首求饶:“将军!属一时不小心,他、他动得太厉害了……属一片忠心绝无此意!”
另一名属道:“将军且慢动怒,请尽快找大夫医治祛毒,以毒液渗入肌理。[]”
拓跋竑甩了甩手,把刀推回鞘中大步跨出殿外。
殿内沉寂了片刻,失手属道:“多谢你为我解围,刚刚我真怕将军一刀来,我这脑袋就要搬家了。”
解围属道:“杀了这么多人,连太的命都敢要,何况你我区区人头,以后凡事小心一点。”
失手属连连称是,又问:“将军走了,那我们这……”
解围属道:“将军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反正一壶都灌去了,这酒得过几个时辰才会起效,咱们去外头守着,明早再来收拾吧。”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空酒壶,自己也觉得发怵生寒,对宇文徕低头道:“殿,臣等只知遵守上峰命令,殿到了阴司算起账来,可别算在我们头上。”召令士兵收起武器,退出殿外关上大门。
红缨躲在屏风后,见士兵退走立即跑过来拨开杨末身上压着的枪杆桌案等物:“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以为这回肯定没命了……”
杨末踉踉跄跄地爬起,冲到宇文徕身边。他正坐在墙边地,背靠墙壁,身边躺着那只空了的酒壶。因为毒性太烈,他们灌得很小心,连衣服上都没溅到几滴。他看上去还好好的,神色如常,甚至对他绽开了意思笑意,仿佛只是与她隔案对酌,饮一壶美酒。
眼泪止不住涌出眼眶,她扑上去挤按他的胸腹:“吐出来!你吐出来啊!”
他歪头吐出一口墨绿色的泡沫,落在青砖地面,孔雀尾羽般碧翠闪耀的颜色。泡沫呛入肺里,他咳了很久才止住:“没用的,这种毒你也见过,一点点就能致命,就算吐出来,剩余的一点也足够要我的命了。”
“那、那怎么办?”从未像现在这样慌乱无绪,不知所措。她不知诅咒过他多少次,昨天还对他说“就算你要死,我也会亲眼看着”,没想到会一语成谶。他只剩几个时辰的寿命,活不过今晚,在她面前一点一点死去,而她无能为力。
“来,”他挪过一点,拍了拍身侧地面,“陪我坐一会儿,说说话。”
地烧着火龙,青砖也是暖热的,她却觉得浑身冰凉,往他身上靠过去:“咸福,你抱抱我。”
他的手微微发抖,放到她肩上也需要花去身的气力。她顺势靠进他怀里,相依相偎地坐着。
“末儿,前一刻我还想,我是一国储君,我才二十八岁,还有那么多志向抱负未实现,就这样死在乱臣贼手里,我好不甘心。但是听你叫了我一声‘咸福’,现在能这样抱着你,忽然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不甘的了。如果不是你手留情,初见时我就该被你砍头颅作战利品,之后这三年都是上天赐予我额外的惊喜。我不仅多活了三年,还跟你有过这样一段难得的缘分。现在只是时限已到,祂要收回去了而已。”
杨末靠在他胸口闷声道:“你是惊喜,那我呢?”
“对不起,末儿……”他抚着她耳后长发,“我希望你快乐,但是似乎,一直给你带来灾祸。我犯过最大的错误,不是错杀了你爹爹兄长,而是明知你不愿意、不喜欢,还把你牵扯到这潭浑水里来。我把自己想得太好,以为自己有能力守护你,可是现在……呵,自身难保,还连累你落到如此境地。末儿,他们对我手却没有动你,接来也许不会立刻杀你。芙蓉汤底的密道还没有别人知晓,你一有机会立刻出去,不要再犹豫,知道吗?”
她吸着鼻说:“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操心这个,你管不着。”
他力支起身:“红缨,你过来。”
红缨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听他呼唤膝行而上:“殿……”
宇文徕命令她道:“红缨,刚才如果不是末儿护着你,你也和外头那些人一样身首异处了。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只要有机会,你必须想办法带她从密道脱身,送她回雄州,你能不能应允?”
红缨哭着叩首道:“殿放心,红缨的命来就是小姐的。除非我死了,否则一定竭尽所能救她出去。”
杨末贴着他胸口,听见他每一呼吸都分外吃力,按住他的手哽咽道:“好了,你别说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做这几个动作已经气喘吁吁,却还笑道:“当真?我的要求你都能答应?”
“当真。”
“那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的呼吸一滞,眼泪凝在了眼眶里,喉间哽塞难言。
他连着深呼吸数,才能继续吐出连贯的词句:“末儿,我马上就要死了,你爹爹的仇就算报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忍着眼泪说:“好,我……”
“不,”他突然又改了主意,止住她的话,“还是不要了。我听说上辈未了的恩怨,一世会再孽缘。孽缘,也比没有缘分强。末儿,你别原谅我,留着这段孽缘,辈你来辜负我,你来对不起我,我一定……一定原谅你……”
他额上冒出冷汗,极力忍耐,但仍忍不住四肢颤抖,连靠墙都坐不住了,身慢慢滑去。杨末抱住他嚎啕大哭:“你别说了,我都答应你,我不原谅你,辈……辈……”
她无法再说去了。辈是多么遥远虚妄的企求,这一生就这样擦身错过,只能寄希望于缥缈虚无的来世。
他躺在她的臂弯里,浑身止不住地痉挛颤栗,却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她的眼睛:“末儿,我还记得刚遇见的时候你说,我不过是仗着自己皮相好、懂几招哄姑娘开心的手段才把你骗到手,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你惦记。一会儿我发作起来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那模样真的不好看,你别看……让我最后给你留点……好印象……”
新婚洞房那一夜,她不小心被毒簪刺破了手掌,毒性发作时意识不清呼吸困难,是他整夜抱着她,捋平扭曲蜷缩的筋骨,揉顺胸口郁的气息,帮她度过那段难熬的时间。现在轮到他了,她也会一直陪着他、抱着他、抚慰他,再煎熬的痛苦也总会过去的。
那只手始终盖在她眼睛上,即使他的身体蜷成一团,即使为忍住呻|吟而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即使他已经神智不清无法开口说话,即使颤栗抽搐渐渐平息去,即使怀里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那只手也没有放去。
其实他捂得并不严,她从指缝里依然可以看见,看见他把嘴唇咬出了血,看见他无法控制而扭曲的五官面目。她闭上眼没有再看,如他所愿,他想要保留的美好印象,她会永远记得。
黄金头盔挑开的那一眼,一眼即万年。
漫长的一夜究竟如何过去的,她闭着眼,浑噩不觉。脸上泪水干了又流,流了又干,眼睑仿佛也因此凝合,无法睁开。睁不开也好,就不必再面对眼前没有他的世界。
天亮时有人推开了殿门,带进屋外飘飞的雪片。又雪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昨日庭中抛洒的鲜血都被白雪遮掩。
红缨一直跪在杨末身侧整夜未眠,听见声音立刻过去护在她身边。进来的除了拓跋竑,还有一名文官,红缨认得他,是当时迎亲的礼仪院知院拓跋申。
拓跋申一看到殿中的情景就头疼叹气:“我只晚来了一步,你就搞出这种事情来,让我回去怎么向太师交代?”
拓跋竑满不在乎:“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杀了总比跑了强。辽东那边送来消息,慕容筹也干掉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还有金殿上的皇帝陛!”
拓跋竑哼了一声:“陛那里还不是太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拓跋申道:“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连太师的指令也敢不听。再这么胡来,别怪我不帮你说话,出了纰漏你自己去善后!”
拓跋竑对这两名族兄还有所忌惮,掉开头没再言语。
拓跋申命令左右:“棺木准备好了没有?将太入殓吧。”
侍卫上前去移宇文徕尸身,杨末抱住他不放。侍卫想用蛮力拖开她,她人被拉开了,双手却还死死揪住宇文徕的衣襟。
红缨扑上去道:“别碰我家小姐!”又小心翼翼地去掰她的手指:“小姐,太殿已经去了,你放手吧。”
杨末仍然闭着眼,不闻不视,也不松手。
侍卫没有办法,问拓跋申该怎么办。拓跋申还未开口,拓跋竑却先一步拔出腰间佩刀,一刀把扯开的衣襟划断:“这不就行了吗?太殿反正要换衣服的。抬去吧。”
侍卫依命退出殿外。拓跋竑却不将刀收起,握在手中道:“太妃对太情义很深啊,这么舍不得,不如去陪他?按我们鲜卑的祖制风俗,皇帝驾崩时,没有儿女的嫔妃都要殉葬的。”
杨末仍旧像尊木塑似的一言不发。红缨虽然心里害怕,但眼无人可依,只得鼓足勇气挡在她面前道:“将军别欺我们不知道鲜卑风俗,妻女殉葬之风早在文帝时就已废除。而且殿只是太,尚未登基,也没有让正妻殉葬的道理。”
拓跋竑道:“文帝被汉人迷惑,把我们鲜卑的优良祖制都丢干净了,以后还会一一恢复过来。”
红缨心知他凶狠不法,转向拓跋申道:“知院精通礼仪,鲜卑仪礼中可有太薨逝让太妃殉葬的规定?何况我家小姐不仅是魏国的太妃,也是我们大吴尊贵的公主,皇帝的妹妹。我家小姐的嫡亲兄长,两位想必都听说过,雄州、霸州防御使杨行乾,就在两百里之外,手握数万重兵镇守边防。小姐若有不测,杨将军马上就会挥军越过白河。当年他攻破易州的英姿,两位想再见识一次吗?”
拓跋竑被一个婢女威胁,举刀怒道:“太都杀了,还差你一个太妃?杨行乾打过来正好,我正愁没有理由开战呢!”
拓跋申拦住他:“要打吴国也得先把这件事料理了再说,杨行乾现在攻过来,是你去挡还是我去挡?把刀放!”又命左右侍卫:“小心看好太妃,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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