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艾一时哑口无言。
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真相,尤其对方还是两位急着见儿子的老人……她也于心不忍。
权奕衍见她撇开脸,急忙帮腔道:“妈!我哥多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骗你干什么!你等他回来,亲自问他不就好了,干嘛在这里骂舒艾呢!”
苏明梅心头火大,“你也帮着她是不是!你不帮你哥哥,你帮一个外人!”
“够了!”权汝明站起来,“你们扶她回房。舒艾,你跟我去后院走走。”
几个人围上去,就要把苏明梅扶走。
然而苏明梅哪里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梁凉和张阿姨,拽着权奕衍,就要再冲过来打舒艾。
权奕衍顿时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还有梁凉在,妈妈这副乱发疯的模样很是尴尬,他一气之下,把苏明梅用力拽住,怒道:“别闹了!我去救他还不行吗?!反正从小到大,你眼里就只有我那优秀的哥哥,从来就没有我!我拿我这条命去换哥哥一命,你就满意了!”
他突然这样一吼,不只苏明梅,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明梅混浊的眼睛突然变得委屈起来,她颤抖着唇望着自己的小儿子,一句话没说,片刻后,眼底却湿了一片。
汤伯立刻反应过来,把权奕衍拉开,招呼张阿姨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明梅,小声道:“二少爷你这是说什么话!”
又转向苏明梅,“二少爷是气糊涂了!夫人你不要放心里去!”
权奕衍也浑身发颤,可是话一出口,就再也止不住了,这么多年被漠视的委屈、被放养在异国他乡无人关怀的失落,一股脑涌上心头。
他沉声道:“如果今天出了事的人是我,而不是我哥哥,你还会这么紧张吗?”
“我在美国,独自加班到深夜,一个人到处出差,也经常一两个月没给家里打过电话,可你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我,从来也不会问我,怎么那么久不给你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梁凉小心翼翼踱步过来,拉住他的手,劝道:“奕衍,别说了,求你了……”
权奕衍低头看了她一眼,想到什么,神色中的委屈又多了一分。
他重新抬头看向苏明梅,无奈道:“我和梁凉结婚那天,你们也在美国,我打电话给你,想请你们吃顿饭,可是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要打针,出门太累了,等你好转了,我们再过去请你吃饭……”
“妈,其实我一直不想回来的,一回到这里,我就想起小时候,你们总是嫌弃我不如哥哥聪明懂事,如今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成家立业了,总以为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可是没想到,回来之后,却发现一切还是跟从前一样!我在你们眼里,还是那个不懂事又调皮、不成器的儿子吧!”
“权奕衍你给我闭嘴!”权汝明厉声喝道:“你是存心想把你妈再次气得生病住院吗?!”
这时苏明梅已经全身抖得无法自控了,她眼底还是湿润一片,看得出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因为抖得太厉害,只能无助又无奈地看着她的小儿子。
权奕衍闭上了嘴。
寂静中,舒艾缓缓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看到一家人为了一件事闹翻,尤其权奕衍……这孩子年纪也不小,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就算怪爸妈偏心,也不该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啊!这不是明摆着让苏明梅气上加气吗?
她想了想,带着一丝自嘲道:“你们都别说了。让我去吧。我去找仕衡,把他带回家。这件事算起来,终归是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的,妈说的对,我也不想再骗你们了,仕衡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他平安带回来的。”
所有人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苏明梅不抖了,愣愣地看着舒艾。
权奕衍皱起眉。梁凉欲言又止。
半晌后,还是权汝明开了口,“还不扶妈回房间休息?!”
权奕衍没反应,依旧站在原地。
梁凉只好跟张阿姨一起,半拉半抱地把苏明梅扶进一楼卧室,关上了门。两人不放心地也留在房内照顾她。
权汝明又转向舒艾,淡淡道:“你随我来。汤伯,去开车。”
“爸,这是?”舒艾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换了鞋,跟着权汝明出了门。
权奕衍也想跟过来。
权汝明扭头骂道:“你给我站住!好好呆在家里,回来我再教训你!”
权奕衍愣在了原地。
汤伯很快将车开过来,两人上了车。
舒艾忍不住劝道:“奕衍性格如此,直爽坦诚,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爸你不必跟他呕气。相反,我觉得他这种小孩子心性,倒也挺单纯可爱的,哄一哄就好了。”
权汝明哼了一声,不满道:“你做大嫂的,别像仕衡一样,从小惯着他!”
舒艾笑了笑。
只听权汝明不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回忆道:“这孩子,唉,我们哪是不疼他?我和他妈,是最疼他了!”
“他觉得读书太累,性子又不像他哥那般沉稳,我和他妈就想着,他哥从小就够累了,吃了那么多苦头,这小儿子性子这样,也不强求他像他哥那样出人头地,只盼他能开心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从小我和他妈就没怎么管过他!顶多就是嘴上说说他不如仕衡用功而已,可是我们从来也没强求他成为像他哥那样的人啊!”
权汝明叹息地拍着自己的腿,后悔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这样惯着他!如今反而觉得我们不疼他了!这叫个什么事!”
舒艾默默地听着,是不是陪着说几句。
她知道此刻权汝明更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
儿子是自己从小惯出来的,要说后悔,估计也只是嘴上说说,心里还是无比疼爱的。
所以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决不能这样由着权允皓凭自己的性子成长,该约束时还是得约束。以后他长大了,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当然,她也舍不得像权汝明教育权仕衡那样严厉。
很快,汤伯将车开出了西横路,等权汝明情绪平静下来,他才回头问道:“老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权家是百年世家,维持着一贯的贵族做派,从“老爷”、“夫人”这类称呼上就能看出来。
而当面对着汤伯这种服侍了数十年的家佣时,权汝明的这种气派更甚。
他很快从失落的年迈老人的神色,恢复成以往凌厉严肃的大家族掌权人的气势,言简意赅地开口道:“承和。”
此后十分钟的路程,他再没有开口说话,显然觉得在汤伯面前说这些家族琐事不太合适。
倒是汤伯偷偷回头看了舒艾一眼,大概觉得,自家老爷会跟舒艾说这些心里话,有些出乎意料。
舒艾心里暗自回忆,当初她刚进西横路、成为权仕衡的太太时,汤伯还不太承认她的身份,觉得她是一介孤儿,无权无势,远不如大家族出身的叶百合,所以在言语态度上都有些怠慢。
如今呢,叶百合死了,楚薇也嫁给了别人,而权汝明眼见已经把舒艾当成了自家人,汤伯也开始把她当成西横路的女主人一样看待了。
车子一路平稳,很快抵达了承和医院。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下车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的胡医生竟然就等在门口,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赶过来的。
见到权汝明,胡医生很恭敬地道:“权老先生,看到你的短信我就赶过来了,幸好没迟到。”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权汝明身后的舒艾,很规矩地没问什么,而是继续对权汝明道:“梁先生目前病情稳定,前几日已经苏醒,但仍旧不愿开口说话,我怕今夜权老先生亲自过来,又是白跑一趟了。”
权汝明“嗯”了一声,背着手,领着胡医生就往医院旁边的小楼走去。
舒艾在听到“梁先生”三个字时,已经心里一动,知道权汝明是带她去看望梁凉二叔的,但却不知道权汝明要干什么,她只好赶紧跟上去。
权汝明边走边问道:“这几天,还有谁来看过他?”
胡医生立刻摇头,“没有了。”
舒艾却瞬间想到了简昕怡,她狐疑地抬头看了胡医生一眼,后者面色不改道:“他在这里的事,目前只有几个人知道。”
舒艾想起程默的话,看来他们故意把简昕怡引来这个地方的事,并没有告诉权汝明。
权汝明听了,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背着手,直径走入一楼深处某个病房。
病房里,两个年长的护工一站一坐地守在床边,见到权汝明进来,都很恭敬地弯腰退下,显然都是长期跟随权家人的家佣。
权汝明脚步沉稳地走向病床。
病床上,梁瑞发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
他的双腿几乎都被齐膝砍断,一只手缠了绷带,吊在脖子下面,脸上纵横交错了数道疤痕。
这还是表面的伤。看他身上插满了仪器,就知道他受的内伤只会比外伤更严重。
舒艾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程默一直强调,说梁瑞发情况恶劣,不能转移地方……
这模样,确实很难动弹分毫。
权汝明扫了他一眼,背着手冷冷道:“还不肯开口吗?”
梁瑞发“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