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羽箭破开迎面风势,逆着风向在空中划出一道刁钻的轨迹,狠狠地钉入了一头黄羊的额头。
黄羊随箭而倒,骑在马上,一手握着鹿角弓的仙术士还保持着撒手放弦的姿势,只是那握弓的手却结着催动六甲箭的指诀,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随侍在魏野身周的亲卫们,除了李大熊是个老实人,实在没这个厚脸皮外,余下的人都是一片掌声雷动:“魏兵曹神射!”
魏野轻喝一声,一扬手,钉在黄羊额头的新造六甲箭就脱出去,化为一道箭影投回魏野鞍后挂着的牛皮箭壶里。
他一拍箭壶,朗声笑道:“别只顾拍本官的马屁!这六甲弧宿天矢神诀算不上什么高明术法,吐纳炼气有成之辈,都能练习上手,可比训练什么军中神射方便得多。之前本官传你们的吐纳术,可有好生练习?日后再上阵,我还指着拉出一支术士队伍来!若是你们都能使得动六甲箭,就算是霸王项羽在世,遇着本官,也只好变成个长毛刺猬罢了!”
有这么个不拘小节的上司,这些亲卫都是欢声雷动。对这些亲卫来说,这位顶头上司从不在粮饷上刻剥什么,性情也是宽宏,伺候起来没有那么多尊卑分明的讲究。冲杀起来,又永远站在前头,还有一身无双无对的神通,当大头兵的,谁不觉得在这样一位将主手下更痛快一些?特别是新投靠的李大熊一部,这感觉对比就更加鲜明一些。
这些天里,终于宅够了的魏野带着这百余混编新收服的部下,按照派遣出去的游骑传回的消息,从觻得县四周开始进行大扫除。
环绕觻得的昭武、氏池、删丹、屋兰四县,虽然没爆发出如同黑水城这般血腥的骚动,但也都有当地祆教经师试图联合鼓噪生乱。
既然他们舍得死,魏野自然也舍得埋。这一路镇压下来,他的桃千金虽然没什么伤损,可麾下的亲卫们可是人人都砍的刀口卷了刃。驿路之上,祆教大小头目的首级,更是挂得到处都是。
面对魏兵曹的这支精锐,昭武、氏池、删丹、屋兰四县都是下县,县长顶天了也就是五百石,在魏野面前根本没有抗手的余地,一应补给、犒军酒食都流水一样奉上来。然而器械补充上,魏野却是看不上这些地方武库那点家当了。
要说财货,黑水城里抄没入官的羌人和教民家产,倒有一多半成了魏兵曹的军资。然而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在那明摆着,除了那些名匠精心打造的兵器,一般军中制式的环首刀一类,不要说他魏大兵曹,就是麾下新投效的这些亲卫都有点瞧不上了。
这个做派,也惹得这些小县在背后一阵阵地说小话:“兵是骄兵,将是悍将,且瞧着吧,看你们将来能得意到几时!”
这点流言蜚语,落在魏野这里,看得还不如个屁值钱。在凉州这地方,文武相视如仇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东汉以来凉州豪族与流官斗争百年留下的恶果,一时半会谁都难以开解。但比起旁人,魏野可是最不怕这些流官使小花招的——曾经昭武县就玩过紧闭城门,不许魏野入宿的把戏,结果几块混元如意石砸下来,什么高调也都哑了火。
他一挥手:“日头不早了,就地扎营!”
这百余亲卫还押着几辆大车,当下就开始将车上帐幕取下,给自家将主先搭建起来。作为军食的炒粟米、伴食的酸菜盐酱、路过的村寨报效的老肉干,一样样地取出,那头黄羊也被火头军拖去开膛破肚。
魏野跳下马,却看都不看这一片忙碌景象,负着手向李大熊说道:“李司马,本官要去附近见一个旧识,替我做个伴当如何?”
李大熊一抱拳:“兵曹放心,有下官在,定保得贵官无恙!”
……
………
夕阳之下,旷野孤树,在一片昏黄中拉下长长的影子,道旁还有燃烧未尽的车轮残骸,沁入泥土未被掩尽的血渍。
在日勒县的上报疏文中,对此地发生的事情已经禀报得再详细也没有。几个祆教经师,鼓动了四周几个半牧半农的归化羌部,砍树拦路,劫杀自武威逃难而来的难民队伍。等到日勒县得到此地亭长冒死传出的请援文书,这条路上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日勒县派来善后的小吏最后也只从一辆小车下面找到了一个被父母藏匿起来的女童。
这样的故事,不但发生在千载之前,也发生在使用了格里高利历一百多年的某个满是团结之声的乐土。要不是凶名赫赫的魏野即将挥师东进的消息传来,这些暴徒说不定下一步就要攻打日勒县城了。
满是疮痍、尚未重新整顿完全的驿路上,连道旁驿亭都被作乱的教民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魏野就立在道旁,看着远处日落余晖景象。
驿路尽头,却有人赶着一辆大车,缓缓迎着魏野这边行来,赶车的人正低低唱着一段李大熊听不大明白的野歌:
“五斗米折了彭泽腰,半碗饭受了淮阴胯,灞桥前只卖东陵瓜,成都市谁卜严君卦?你看那秦时长城被匈奴打,大汉陵寝被赤眉扒,魏武分香的铜雀台,到后来能剩几片瓦?”
这歌声里就不免有了些讥讽僭越当朝之处,李大熊微微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魏野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却是接着唱了下去:
“名利场我也耍耍,班定远飞度玉门关,没枉费白了青丝发,只可怜马新息铜标抵不得合浦珠价。望梅林渴死个曹孟德,总好过文姬塞上奏胡笳。此身不属陶唐虞夏,只一手拨弄图王定霸,一杯酒泼醉了云台二八,我只将桃千金背上插,管老司马在《通鉴》上几番骂。”
这不堪让李大熊细想的小调里,魏野跨步上前,那赶大车的旅人也笑着跳下车,拱手作揖:“人客官,咱们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