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生,冷雨落。
江太公持着手中青玉盂,抬头看着空中渐浓的黑云,正色说道:“就算废了这眼泉,这雨也只能下半个时辰。”
王六娘看了看越见干涸的泉眼,随即一低首,任由那些越来越急的雨丝沾湿了她的发丝。想了想,她认真说道:“半个时辰,足够了。”
半个时辰够干什么?
够让一位初次上场讲古的说书先儿说一段西施进吴宫的富贵绮丽段子,够让一名刚出师试着掌勺的厨子置办出一锅将将上的了席面的好菜,也够让两个好使气轻生死的白痴在决斗中死上三五回……
魏野微微皱起眉毛,拂开落在袖口上的几滴雨珠,握紧了手中桃千金,低声说道:“这雨有问题。”
辩机和尚伸手握了握风中散落了几滴雨水,送到鼻下嗅了嗅,点了点头:“确实有些问题。”
萧皋不知道这两位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在某些学问上堪为自己师长的人物到底在打什么机锋,疑惑说道:“到底有什么问题?”
说着,他也学着辩机和尚与魏野的模样,接下了一滴雨滴,不明所以地送到嘴边舔了舔。
雨水入口,顿时一股浓烈无比的鱼腥味从舌尖直涌入喉头,呛得萧皋咳嗽连连,挣得脸上一片通红。
仙术士像是说着与这事无关的话题一般,随意开口道:“腥味来自于水族鳞甲间的粘液,粘液中的刺激性胺类挥发便成了腥味。有腥味的雨,和尚,你说这是什么人物在作怪?”
“龙蛇成了气候,都有降雨神通。奋迅龙王、伽罗龙王、波罗摩提龙王,能起恶雨,以毒气入雨水,使果木稻苗不生,使众生受病苦。”
“南亚那些喜欢崇拜眼镜蛇的家伙胡说的废话,当不得真。”魏野厌恶地挥开面前几丝夹杂腥气的雨,正色说道:“虽说龙蛇蛟蜃,因水而神,就连印度眼镜蛇也会游水。然而龙蛇之类,与其说是行雨,不如说是以神通术法收摄地表水再反馈地面。这不能算是正常降水,只能算是那些有鳞的泥鳅把自己变成了大号高空喷水泵而已。”
高空降水泵这个形容极为形象,萧皋想着高天中喷吐雨云的巨龙顿时变成了大号水龙头的模样,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然而低笑声里,那股雨中淡淡的腥味
萧皋被魏野的比喻稍稍转移了心神,然而辩机和尚与仙术士却是静静地抬头看着弥漫在空中的黑云。
雨丝纷纷而落,整个莽山原从原顶一直到连着大道的石路那头,却显得格外安静幽静。静谧得连雨丝落地的声音都像是石子从天而降,落在莽山原顶带起啪啪啪的响声。
连雨丝中那几缕微风带起衣摆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八月草原上齐膝高的野草随狂风而偃伏千里的气势。
如此异乎寻常的静谧中,仙术士目不旁顾,提剑负于身后。纵使迎面而来的雨滴渐渐趋于密集,他头上青巾却是微微随风摇摆,带起一环肉眼看不见的防护力场。
迎着黑云夜雨,魏野仰天独立,扮出忧天忧地的大师范儿。
辩机和尚没有自带力场防护的辟金青巾和沾水不湿的水仙法服,学不来这种深沉文人四十五度朝天派头。只好摸出了一把油布伞,临时充当了打伞助手的角色。
以战斗力而论,魏野一身道术皆朝着杀伐一路上走,算得是今夜这场乱战的主要火力输出。辩机和尚这位佛敌提婆达多的传人,虽然是货真价实的佛门异端,却也初步修成佛光法门,在吸引仇恨和展开防御上别有一番造诣,恰好充当了MT的角色。
萧皋这仲魔术士虽然论战力不能和他们两人相比,但是仲魔术士作为一个冷门施法职阶,却是在各种后方支援上有些出人意料的长处。至于司马铃么……
安心在一旁看戏就好。
魏野和辩机和尚也在看戏,等着看戏,看黑云中的那障眼的把戏。
风能吹皱孩儿面,雨可寒侵匹夫心。然而当风只能带起道服的衣摆微微摇动,雨只能在道服的表面无力滑落之际,这兴风起雨的角色,到底要打些什么主意?
看着仙术士仰首投来的目光,那些阴寒中带着一股沉默凄凉意味的雨丝仿佛察觉到了些什么,随着夜风微微拨开了身形,似要悄悄避开。
便是一避之间,丝丝夜雨猛然静止,而后夜风停、寒意盛、雨落如针!
对于这场忽来之雨的异变,魏野面上带着一贯的嘲弄微笑,猛地抬手,一袖拂出!
雨落如针,滴滴寒雨化为高速下落的水针,向着地面上这些不敬鬼神之人刺来。然而随着魏野身上那件青溪道服窄袖一振,无数下落的雨针触着这拂来一袖,顿时在袖面上溅起无数水面涟漪般的波纹。而这些水波,又在下一刻崩碎为无数粉雾,再也不复水针之形!
青溪道服是水仙法服,天然地对水象之术有着克制之力。以水象之术针对身穿青溪道服的魏野……用水淹死鱼、用火烧死毕方、喂莽牯朱蛤吃毒囊,说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魏野一袖震开无数飞射而下的雨针。身后,辩机和尚已然将手中锡杖重重一顿,道出一偈:“如是如是,世间龙众,顺应法行,诸大龙王,为我护持,一切恶法,一切逆龙,一切毒风,一切恶雨,因此诸龙自在威神力加持故,不得贼害!”
佛偈起,淡淡毫光随即亮起,像一个倒扣着的琉璃碗,将辩机和尚、司马铃和萧皋罩在里面。
然而就在此时,整个莽山原四周,那些看上去黑黝黝阴沉无比的野林中,却响起了无数声惨嚎!
无数阴火妖光,随着这雨,同时亮起。那些一眼数不清的光点光团,哀哀痛哭惨嚎着,想要逃出这片黑云针雨笼罩的死亡界域。
那雨下得更急,而在雨幕中,已不见雨针下落时耀目的白,只有无尽的污血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