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元义一番大义凛然的叩阙奏议声震了整个皇城,这场半是冒险者们有心推动,半是洛阳都下,形形色色的人们那如潮怨气的大爆发。声浪卷起,就如钱塘怒潮腾啸,在此已显得逼仄的宫城间回旋激荡。
而就在差不多人人都慷慨激烈到热血贯脑,理性不清的时候,得得马蹄声响,却绕过了南端门,自御街转道向北。
这一行马队,不过数十人,除了为首三人外,全都是重铠甲士,全身上下一溜够的青黑色重甲。这些仿制的青唐瘊子甲,本身在冷兵器时代就算得军国重器,千年之后,号称镔铁之国的辽朝与素来以富庶自夸的北宋,也没有多少精锐武卒部队能装备得上青唐瘊子甲。在冷兵器时代,这样一身重甲的甲士,用在宫变之中,也不比派坦克上广场平叛差了什么了。
然而此刻若有方士以望气术观瞧,还可见甲胄之间,有淡淡灵光透出,时明时暗,暗示着这支部队不是寻常军中精锐。
魏野双手握着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肚子,斜睨了一眼身边这些太平道洛阳分坛的精锐,也是淡淡一笑:“这些甲胄用的合金,对超自然力量的亲和度相当不坏,看起来,你们之前在星界之门大肆收购报废附法装备,就是为了在洛阳起事派上用场。”
甘晚棠含笑不语,魏野也不朝下说了,而是马上换了个话题:“皇城二十二门,除了已经被包围的南端门外,剩下二十一门,朔平门处为中枢各部官署所在,别有司马郎官守卫。不过我们今天闹出这场乱子,朔平门处的那些大佬,连太监的屁股都舍得又亲又舔,这时候,估计也没什么忠臣情怀跑出来送死。刘宏除了身边的太监,对外臣的提防恐惧心理已经到了晚期,估计也不会选择向这里潜逃。”
说到这里,魏野微微一顿,却是冷笑出声:“要是真让刘宏和中枢那群大佬联成一气,这朝廷大义名分,如今还是有用的,说不得一封诏书,配一个最高领导班子集体亮相,如今这满城风潮,就要退散得一干二净!亏得刘宏这号天体营色情狂兼死文青病晚期,从来就没有这种魄力,那么接下来——”
仙术士在马上,朝着皇城一指:
“我要是刘宏,就只有三条路可选,第一,自嘉德殿方向退走,过九龙门出奔;第二,自德阳殿处闻讯,随即自东面云龙门,西面神虎门两处,择一地点出逃。
“但是依着刘宏的性情,嘉德、德阳二殿都太过接近南宫,以他这种自奉甚厚的奢侈作风而言,乐生恶死的心理也是最重,绝不可能冒一点危险从神虎、云龙二门离开。九龙门虽然相对安全,但出九龙门后,却要穿过都下街市,才能离开洛阳,也不会被选中为出逃路线……”
何茗不太耐烦听这似友还似敌的家伙长篇大论,带着鼻音哼了一声:“所以?”
魏野微微一笑,将手一指北面:“所以,刘宏要想出逃,只能自永乐宫出发,过永乐门,直入北军五营!理由也很简单,他家老娘亲董太后就住在永乐宫,对于这个败家又文青的汉家皇帝而言,对什么事情做起来都没有恒心,只会随着最亲近又被他视为依靠的人的指挥而动。若是我猜得不错,此刻这位大汉陛下,正该在永乐宫那里拖家带口准备战略转移了吧!”
对这个论断,何茗倒没有反驳,朝着甘晚棠一点头,随即回头向参加这次行动的洛阳分坛成员们大喝出声:“大家伙儿都听明白了吧,现在就朝着永乐门进发!”
响应他的,是同伴们挥舞着手中堪称重型长兵的斩矛、长戟,像印第安战士一般的威武呐喊。
……
………
就在太平道洛阳分坛的精锐小队朝着皇城北面的永乐门进行高速行军的同时,紧邻着皇城的步广里,贴近神虎门方向的大鸿胪袁傀府邸中,也是一片忙乱而又紧张的景象。
袁家上下的管事、部曲甚至内宅的使女仆妇,都是一片忙乱,厨下刚烙好的胡饼,一筐筐抬将出来,前院当中,也都站得满满的人。百十名精壮汉子,都是大红缎面战袄,手中长枪都是风磨浑铁枪杆、百炼精钢枪头,一望而知,都是百战虎贲之士。
大枪府的三位干部,或者说西园禁军的三位羽林郎,毕永、花启生、柳叶飞,指挥着袁府上下的家人,给葫芦盛水,用干荷叶包裹胡饼,再依次交给大枪府的精锐们。
毕永扯着嗓子大声招呼袁府的管事:“干啊!老子说过多少遍了,要干净水,要烧开了的凉白开,你这个贼骨头怎么还直接拿井水就灌?什么?之前备的凉白开都用了?算了算了,也不用现烧了,去那边帮着派饼子吧!”
这样吼着,他还有功夫小声和花启生咬耳朵:“我说老花,咱们现在可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不赶快杀进宫里,把那姓刘的皇帝一家子控制起来,还非要跑到这里来玩什么犒军?真要怕大家久战体力不继,速食能量棒也是尽有,说起来我还蛮喜欢那种油炸臭豆干口味的……”
对于好友的嗜好口味,花启生不予置评,只是昂头一笑:“刚才从南端门前我们安排的兄弟那里传来消息,甘晚棠已经率着她那里的精锐小队,预备从侧门方向攻入皇宫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方向,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和北部尉那支宫变队伍正面迎上,让这两家先打个两败俱伤,只剩残血,于是我们再去平乱收人头,有什么不好?”
“关键还在于,”柳叶飞在一旁插话道,“我们总要和袁家大少爷有点表示,不要让这位用心深刻的大少爷以为我们抛下了他这个盟友玩独走。接下来的事宜,政变之后的收尾工作,和都下那些文官的交涉事宜,没有了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做幌子,可是很难有什么共识的啊。”
提到都下的那些文官,毕永撇撇嘴,啐了一口唾沫:“那帮子帽子高高、腰带宽宽的家伙,还要和他们合作?不给我们扯后腿,就算是他们分外有心咯!说不定过不多久,就有人打包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送上袁府和赵老大那里,先唱一出‘吕奉先初遇貂蝉在凤仪亭’……啧,貂蝉妹子这个时候,怕还不到十岁吧?赵老大真要这么禽兽不如,你说我们是出汽油、出柴油还是出孜然粉?赵老大是该烧个五成熟还是九成熟?”
毕永满嘴里拿着赵亚龙当噱头,而此刻这位早就被大枪府成员们预定了绑上火刑架待遇的大枪府之主,正和他们的结盟对象,静坐在袁府正堂,就好像外面那一片闹嚷之声都不存在一样。
史传之上,日后一度掌握大半中原精华之地,为诸侯盟主的袁绍袁本初,这时候,也只是一个神情带着些刻意掩饰的倨傲,看上去却似乎很温文的年轻人。
和对面坐着的赵亚龙一样,两人都是一身披挂在身,精铁甲叶、牛皮甲衬,内里衬以茧绸、熟麻,虽说比起外间精锐敢战士们的披挂要轻了些许,然而单就防御来说,也算是不俗了。只要不和什么精锐甲士的重剑重枪正面撞上,这么一身披挂,防防一般流矢,也已经绰绰有余。
看着袁绍一身披挂,顶盔贯甲的样子,倒是颇有英挺威武之气,将他仔细打量一番,赵亚龙笑道:“世兄这身装扮,倒也像是掌军数部、阵前厮杀的军将了,所谓将种,岂非本初兄之谓乎?”
袁绍正不太习惯地转动着手上铁手套,听着赵亚龙这样说,也是一笑:“赵将军过誉了,我袁家向以经学传家,虽然子弟也勤习射御之艺,又怎能和赵将军这样的典兵重将相比?”
对于袁绍这样谦辞,赵亚龙这从来健谈的角色可是很有免疫力,摆一摆手,袁绍也就知趣不提,静听着赵亚龙说话:“再等一刻,世兄就随我等向宫中冲杀,此役事关汉家社稷兴亡存续,世兄务必谨慎。事成之后,你我未尝不难到当年商相傅说地步,为这大汉再延二百年气数!”
此刻室内无人,赵亚龙便径自以傅说相比。而傅说可是有商一朝,生前废立商王,死后入祀太庙且还不是配享地位的强者。比起霍光梁冀之流身死族灭的权臣,这境界不知高了多少倍。这话说出来,这正堂里一对阴谋家的气味,就再也遮不住了。
袁绍也是大笑,向着赵亚龙抚掌道:“赵兄赵兄,都到了此刻,怎么还以世兄相称,你我相处一场,共谋如此大事,可谓生死相托的异性兄弟矣。即便直呼绍之表字,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袁绍如此刻意的示好,赵亚龙也只淡淡一笑:“世兄说哪里话来?待得大事底定,这天下还不是得由世兄来展布班班大才?至于赵某人,能执掌旧部,卫戍帝都,于愿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