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一道:“前阁主曾说过,公子是有缘人。”
这个回答听上去倒的确像是出家人说的话,可是也跟没有回答没什么两样,我提取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好接着问道:“什么叫有缘人?”
荀一如鬼魅的眼神中也露出一丝困惑,道:“阁主并没有说清楚,只是说公子若为阁主,能解青釭阁之危。”
我总算理解了一点,只好十分无奈地答道:“我……”才说了一个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刚刚那样说话也太有失身份了吧。
我低声咳嗽了一声,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不能如慧通禅师所愿。”
荀一道:“无论如何,请公子先听某一言。”
我煞有介事道:“长夜漫漫,听也无妨。”
他接着讲起了青釭阁目前遇到的危机,当然了,鉴于我连青釭阁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所以他非常详细地讲述了青釭阁的历史。
原来青釭阁可以追溯到司马氏代魏的时候,距今已有三百多年。青釭阁初建于司马昭之子司马炎代曹魏建立晋朝的咸熙二年,当时国政已为司马氏把持,在位的元皇帝曹奂即位之初就为司马氏的傀儡,司马昭于咸熙二年病逝,几个月后其子司马炎效仿魏文帝代汉之举篡魏,元皇帝被迫迁居邺城,做了陈留王。王后卞氏一族为了保存曹魏的力量,联合当时忠于魏武帝的七大家族组建了青釭阁,青釭阁的信物青釭阁令,便是由当年武帝佩剑青釭剑熔铸打造而成,第一任阁主是王后卞氏,卞王后小字柒儿,便是青釭阁令上那个“柒”字的由来。
最初青釭阁以复国为念,但是因为司马炎对元皇帝实在很好,元皇帝并无复国之心,因此青釭阁在当时只是保护元皇帝的一支力量,后来战乱频仍,青釭阁遂隐于乱世之中不再出现,但是青釭阁的门人还是一代代传了下来,到如今已经有七八代了。
“这与如今太子和晋王之争有什么关系?”我听完荀一讲述的历史,一脸茫然。
荀一道:“原本并无关系,但……青釭阁门人丁余,以勇力为秦王亲卫,数年前秦王在并州曾遭行刺,丁余为保全秦王杀了行刺之人,当时与丁余一道的慧通禅师为秦王府门客,也出手相助,后来丁余被仇家所杀,慧通禅师避祸出家,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被人发现了身份,并且据说有人扬言要将青釭阁灭门。慧通禅师知道仇家已经找上了门,因此将青釭阁令传给公子,希望公子能够化解为难,保全青釭阁。”
也就是说,慧通和尚其实是丢给了我一个烂摊子?那些个刺杀秦王的刺客不用说一定是“七不杀”山庄的人了,老爹说要是有人杀了他们的庄客,山庄所有的人都会不计代价为其复仇,而现在青釭阁就是被仇家找上门来了。
说我能够解决危机简直是在开玩笑,上次那些来找老爹麻烦的人都是被老爹给打发走的,要我上估计还没出手就被一剑砍成两截了。我很怀疑慧通是搞错了,忙道:“你们得罪了‘七不杀’山庄?若果真如此,想必是慧通禅师弄错了,在下不过……”
我话还没说完荀一就道:“慧通禅师不会弄错,下一任阁主就是公子。”
我想了想——荀一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发号施令,让他们有正当的理由去追查太子被构陷的真相,但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其实查找太子被构陷这件事跟解决青釭阁遇到的问题也没什么关系,而且据他所说,青釭阁的人不是都隐藏起来了吗?就算“七不杀”山庄的人想要怎么样,恐怕也不能够吧。
我正要说话,荀一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又道:“本来青釭阁门人并无危险,但阁中出了叛徒,正是这个叛徒出卖了慧通禅师。”
“你们找到这个叛徒了吗?或者有谁嫌疑较大吗?”
荀一摇摇头,“没有。组建青釭阁的七大家族为——曹氏、卞氏、夏侯氏、荀氏、丁氏、张氏和许氏,慧通禅师俗家姓许,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嫌疑。”
我听到“许氏”这两个字,想起许若修也姓许,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和这个阁有什么关系,她急急忙忙从岐州搬走,大概是为了避祸。这个想法实际上安慰了我自己,我几乎是立刻就原谅了她的不告而别。可是再想一想,我还是搞不懂。
“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仿佛和储君之争无涉。”我听了半天,不但没有想明白,反而更加疑惑了,就算“七不杀”山庄与青釭阁为仇,这感觉像是帮派之间的打打杀杀,与上层权力的斗争没有半点关系啊。
荀一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秦王殿下之所以英年早逝,乃是中毒所致,下毒之人便是‘七不杀’山庄的人,他们并非完全为了晋王,部分也出于报复的私心,只因当年他们想杀慧通禅师,却因秦王殿下的处处阻挠而未能得逞。秦王殿下临死之时仍希望太子殿下能顺利继承大统,因此我们才找到了太子殿下,希望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以告慰秦王殿下在天之灵。”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喝,我接过他的话道:“时逢晋王出征在外,你们以为太子定然无事,谁知竟有人暗中构陷,导致太子被废。”我说这话的时候心虚得一塌糊涂,我怀疑我的脸一定红透了,幸好是在晚上荀一看不见。
荀一连连点头,道:“公子说得正是。”
我又道:“只是晋王权势日盛,想要扭转局面恐非易事。青釭阁远在朝堂之外,插不上手,而你们的阁主区区在下,年不过十二,也掀不起风浪,恐怕青釭阁注定要失义于九泉下的秦王殿下了。”
我看见荀一黯然地低下头去,那如鬼魅地眼睛里识失去了神采,头仿佛极不情愿地点了两下,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听了荀一玄而又玄的故事我当然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也只是注视着从窗户里射进来的泛白的月光发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我又从来不会安慰人。
“无论如何,请公子试一试。”荀一恳求道。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我能相信你吗?”
荀一道:“能。”
我道:“你们不必费力去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构陷太子殿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家父……”
荀一猛地抬起头来,手按着刀柄,阴冷的眼神如利刃一般,刺着我很不舒服。
我顿了顿接着道:“并非家父甘愿为之,去岁中秋刺史府遭人行刺,正是晋王派‘七不杀’山庄所为。晋王以全府上下性命相挟,家父此举实属无奈,还请你们谅解。”
荀一将压着刀柄的手松了松,道:“公子如此坦诚,荀一拜服。”
我道:“实不相瞒,依我之见,想要保全青釭阁,最好不再插手东宫之争,替晋王出力的‘七不杀’山庄,原本就想除了青釭阁。若此时青釭阁仍不放手,非要与晋王为敌,恐怕即便慧通禅师还在,青釭阁也不可能保全了。”
荀一不说话,这些连我一个局外人都知道,他也一定明白。但是道理谁都懂,身在局中的人却往往想得清楚却行事糊涂,大概就是所谓“当局者迷”。
我见他不说话,又道:“其实论智慧谋略,我更欣赏晋王。而且太子殿下已经失宠,秦王殿下遗愿恐怕难以实现,如今‘七不杀’山庄替晋王殿下效力,恐无暇顾及青釭阁,最好的办法是不去主动招惹他们。如果我的确是青釭阁阁主,我建议青釭阁还是不要再插手此事,你以为呢?”
荀一似乎愣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只答了声“是”。窗外的天色由明变暗,又渐渐似乎露出一丝微白,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天色渐明,属下告退。”说完都不等我反应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从这天晚上开始,我有了自己的秘密。
事情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着,不管有什么力量想通过怎样的方式去干预,开皇二十年十月,晋王还是毫无悬念地被册封为皇太子,以晋王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这意味着太子失去了翻盘的机会,他马上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就在晋王被封为皇太子没多久,朝中继虞庆则之后的另一个大臣——史万岁——也遭了殃,他也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废太子的一党。遭殃的过程像是游戏中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之前的陆开明,不久前的虞庆则,再是这位史万岁,都由一个既定的模式获罪,最后都毫无悬念地挂掉了。史万岁死得也很惨——被吊在宫门外活活打死。
晋王……不对,现在应该是皇太子了,皇太子排除异己的手段凌厉而严酷,老爹说起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摇头叹气,为那些或遭贬谪或被弄死的朝臣们可惜,而我却很庆幸,因为我有一个深藏不露机关算尽的高级玩家老爹,能够在复杂的朝堂之争中保全我们。但是除此之外,尽管我那天晚上的解释说服了荀一,却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实际上自从老爹参与了构陷太子一事,我对他的看法越来越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