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希龄笑道:“两只老狐狸一股脑儿的把责任都推给我了,呵呵……”
李鸿藻微微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我又有些纳闷,眼下皇上圣思所系,全在几个园子的工程那一摊子事上面,怎么又分心于恩科取士来了呢?”熊希龄说道:“修园子是皇上自家的事,恩科取士是国家的事,两者都重要,不能混为一谈。”李鸿藻说道:“中堂说的是套话,两者之间总有个轻重缓急,哪有都重要,都急办的道理。来时我问过内务府了,皇上已经有心思要把颐和园、畅春园、圆明园几处年久失修的景点全部重修一遍,令外再加几个景致,这项工程要是干下来,还不生生把国库掏空了吗?”
熊希龄和康有为一听蓦然变色,拈须沉吟道:“兰荪,你也在皇上身边办差这么些年了,这炮筒子的脾气什么时候能变变,再者说,修园子的钱是从内务府出的,这恩科取士的钱是从财政部出的,两者并没有利害冲突,待会儿皇上来了,你可不能乱放炮,把皇上惹怒了,咱们这钱也泡汤了。”
李鸿藻豁然起身吹胡子瞪眼道:“我李鸿藻只知道尽人事知天命,向来办事都秉着一颗公心,等会儿皇上来了我也要庭前奏对,身为朝廷大臣拿着朝廷的俸禄,不敢直言面君,还有什么资格在人前立威。”
熊希龄叹了口气道:“得,得,得,你是直臣得了吧,还是那句话,恩科取士和修园子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干系,天心难测,做臣子的,又不好妄自猜度。”康有为说道:“猜不猜度,横竖逃不出两个字,要钱。只可怜了财政部的唐绍仪,他是左右支绌,难以腾挪呀!”熊希龄说道:“提起要钱的事,哪个又不头疼呢?所以如何让皇上准了咱们的奏折,恐怕得费些斟酌。像杏荪这样二话不说便是一通雷烟火炮,皇上不恼才怪呢?”康有为道:“中堂所虑极是,庭前奏对,这恩科取士的情形,的确是说好了不行,说差了也不行。”熊希龄道:“哦?这是什么意思?”康有为道:“说好了,有些人未必会高兴,特别是其他的部员又会来说什么自家也是钱紧,纷纷到皇上跟前哭穷;说重了呢,朝中一些人又会弹劾咱们办教育是虚务,投那么些钱都丢到无底洞里去了,见不到一点儿成效。”熊希龄淡淡的说道:“恩科取士,是朝廷和地方督抚共同筹议,皇上圣裁,这一点谁都清楚。我但存了一颗公忠体国之心,贵胄掣肘也好,清流物议也罢,也都懒得管他了……”他站在那里,凝视天空,树影间的光亮将他巨大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微微摇晃。康有为说道:“中堂,事到现在我却又突然生出些忐忑来?”“哦?”“您刚才说贵胄掣肘,清流物议都可不管,但皇上的态度您总要管的吧?您想,如今朝廷两件大事,修园子是皇上圣意,随没有下明诏,可这事是肯定圣裁了。恩科取士是您主管,而财政部钱有有限,两个叫花子,一个米粑粑,给谁也不是。满朝文武为这事人人心里犯嘀咕,咱们这当口一出头,岂不是和皇上面对面顶上了么。”李鸿藻毫不犹豫的说:“你说的不对!别忘了,恩科取士是皇上定下的,他怎么会拿修园子来压这件事呢!”康有为道:“不错,皇上不会拿修园子的事来压咱们,可修园子是迫在眉睫的事,而恩科取士在许多人眼里来看,就不是那么紧要了。”康有为的话一语中的,熊希龄的心情沉重起来,“我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如果是这样,恩科的事恐怕又要落空了……”正说着呢,只听凉亭那边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朕也来凑个趣儿。”
众人一看,皇上和皇后背后一大帮太监宫女们掌着鸾仪,逶迤着向这边过来了。三人赶忙离座,就地叩拜,口称:“臣熊希龄、李鸿藻、康有为恭请皇上、皇后金安!”
关续清来到近前,笑道:“朕有意让你们先来园子里赏景,没成想你们把朕的园子当成内阁了。”熊希龄也笑道:“刚才一路走来,臣都看花了眼了,这里真是秀色动人啊,看也看不够。禁苑不奉旨不能游览,不趁主子召见时看看,哪得个机会呢?”
关续清带着众人进到殿里,在玉案后坐定,众人抬眼看时,只见案上摆着长长一幅卷轴,两头拖在炕上,上面画有点点线线,却没有泼墨着色,又不像画儿。他一手扶着那图,微笑着看看熊希龄三人,说道:“这园子正修呢,朕今儿个便是来看看工程进展如何,顺便和爱卿们议议这事。你们既来了,就是缘分,我们一路出去走走,边走边看边说事情如何?”
熊希龄和康有为见他这么好的兴致,全都点头称是,只有李鸿藻铁青着脸,阴阳怪气的说道:“这园子我看了几次,以为都走熟了,今儿进来,还觉得新颖,多少处都不认得了。东湖边那个假山石怕有十万斤吧,怎么一下子就移到了西边?”
关续清指着条案上的那幅图笑道:“修园子说到底也不是个要紧事儿,原先心思都在打仗上,如今朝廷富了,才敢想这事儿,才敢翻新这些园子,这是前朝皇帝们想了多少年的事,到朕手里才算真的要圆梦了,修好了之后,朕打算向百姓们开放几个景点,让世人也沾沾盛世的光,也给后人们留点儿余荫。”神色间既是得意,又带着些感慨。
李鸿藻心里是不赞同京城里大兴土木修造园林的,抱定了守拙的宗旨,不表明态度,只跟着往外走。熊希龄却是兴高采烈,跟着銮驾出来,说道:“皇上励精图治,打出偌大一座锦绣江山,四夷宾服,万国朝拜,自然要有与之相配的体面,这才能显示我中华帝国的风范!”
关续清站在仪门旁,用手中的扇子指指东边,说道:“那边‘景福阁’想必你们来时已经看过,哪都好就是少了一副楹联,你们替朕想一想,出个楹联让朕听听看。”
这种事康有为自然当仁不让,张嘴就吟道:“云卷千峰色,泉和万籁吟。”
关续清含笑点头,又指那座石峰,问道:“这座山没有名字,叫个什么好?”
康有为端详了一会儿,说道:“这山像华盖,又像灵芝。依臣拙见,应该起名叫‘华盖’或者叫‘翠芝’,不知皇上觉得哪个好些?”
“华盖不好,皇家味太重了,就叫‘翠芝’吧,听着就有灵气。”说着关续清又指着佛香阁说:“你看那座佛堂,也没有楹联。皇后很喜爱那里,你琢磨一下。”
“是!”康有为答应一声,仔细看佛香阁,可从这个方向望去正好大部分都被茂密老树遮挡住了,低头微微一寻思,就吟道:“绕砌苔痕初染碧,隔帘花气静闻香。”
声音刚落,关续清又指着佛堂边的一座楼问道:“那楼呢?”
康有为吟道:“西岭烟霞生袖底,东洲云海落樽前。”
“匾额写什么。”关续清问道。
康有为脱口而出:“云帆月舫。”
“好!”李鸿藻原本总觉得康有为有点媚上的味道,见他对答如此敏捷,也不禁大声喝彩:“说得好,不落俗套,不失庙堂本色,这是要功力的!”
关续清大笑道:“有味道,有味道,广厦不愧是当世大才。”抬眼一看,内务府大臣志锐慌慌张张从树影里过来,来到眼前,关续清随便说了一句:“有事待会儿再奏,先陪朕赏景。”
志锐答应一声,垂手站在一旁。
此时正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日影西斜照得夏树山湖一片苍翠明媚。山风一起,湖摇树动,起伏不定,极目西望山色水景,万树翠绿欲滴,楼宇星罗棋布,有林木、有小桥流水、有苍藤古藓……令人一看就神清气爽。康有为不禁长叹一声,说道:“臣虽然略有点儿小才,面对这么美的一副画卷,恐怕也要搜肠刮肚呢!”
关续清淡淡一笑,徐徐下了汉白玉的石阶,到仪门外才问:“志锐,你似乎有要紧事?”
“原来是有的。”志锐面对美景,脸上毫无表情,“主子不叫奴才扰兴,奴才现在不敢说了。”
关续清用扇子指着他,笑着对熊希龄三人说:“你们看看这人,当年为了乌鲁木齐筹措军饷的事和朕庭前奏对,句句都敢顶着朕说话,如今反而乖巧起来了。你,还有李鸿藻、罗振玉递上来的本子朕都看了。这园子是康熙那时就建造了的,这么久的时间,许多地方都破败了,不趁着现在有钱,什么时候才办?”
志锐看了一眼李鸿藻舔舔嘴唇说道:“奴才以为这修园子既然不着急,眼下就先把精力放在恩科取士和赈济灾民上较好,修园子的事可以慢慢来,五年也行,十年也行……”